灵脉之下,微澜已起。云昭体内的变化,只有她自己最清楚。炼气二层的修为,如同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天地间流动的灵气,也让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而涅盘之火的初步淬炼,则让她的身体强度和对灵气的掌控力,都远超同阶修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越是想要低调蛰伏,那无形的压力,便越是如影随形。这压力,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源自高层的、无孔不入的审视。
这日清晨,天光熹微,杂役区内的大部分人还未起身,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人在默默做着活计。云昭正蹲在院角,借着微弱的晨光,用一把小刷子,仔细清理着墙角一块石碑上的污渍。这块石碑,据说是青鸾宗初代祖师留下的手谕碑,记载着一些早已被遗忘的门规戒律。平日里无人问津,积满了岁月的尘埃。
云昭清理石碑,并非出于什么崇敬之心,只是觉得这块石碑材质奇特,上面的古篆文对她而言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过目不忘”的能力,让她在无数次不经意的扫视中,早已将碑文内容烂熟于心。
就在她全神贯注,用指尖抹去最后一点污垢时,一股磅礴而威严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丙字院!
那气息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洗涤万物的净化之力,瞬间驱散了院中所有的浊气和慵懒。杂役区内,无论正在酣睡还是做着活计的人,都在这一瞬间被惊醒,齐刷刷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敬畏和惶恐,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云昭的动作也猛地一僵,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收敛起所有的气息,低下头,装作一个被惊醒的普通杂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恭敬。
她抬起眼,循着气息的来源望去。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已俏生生地立着一位身着素雅道袍的女子。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那双眼眸,却仿佛蕴含着星辰宇宙,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
正是清玄师太!
她怎么会来杂役区?还来得如此悄无声息?
所有杂役的心中都充满了不解和敬畏。清玄师太身为宗门长老,平日里深居简出,一心闭关,极少过问杂役区这种蝼蚁之地的事务。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清玄师太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审视一件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蹲在墙角的云昭身上。
“你,过来。”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云昭身上。胖婶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而阿梨则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拉云昭的衣角。
云昭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蛰伏,终究是引起了这位大人物的高度关注。她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弟子丙末三七,见过师太。”
“丙末三七?”清玄师太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她的编号,目光在她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逡巡片刻,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随我来。”
说罢,她转身便走,步履从容,不带一丝烟火气。
云昭不敢怠慢,默默跟在她身后。穿过熟悉的庭院,她们来到了后山一处僻静的禅院。院中古松参天,意境清幽,与杂役区的嘈杂脏乱判若两个世界。
清玄师太在院中的一块石凳上坐下,示意云昭也坐下。
“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清玄师太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如鹰。
云昭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忐忑:“弟子愚钝,不知师太有何吩咐。”
“是吗?”清玄师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且说说,这青鸾宗的根本戒律‘七杀之誓’,其第三条为何?”
云昭的瞳孔微微一缩。
七杀之誓!那是青鸾宗弟子入门前必须铭记于心的根本大戒,每一条都关乎生死道义,惩处极其严厉。第一条“杀妖除魔,不计生灵”,第二条“尊师重道,恪守门规”……第三条,她记得清清楚楚!
“回……回师太,”云昭压下心中的震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和不确定,“第三条是……是‘同门相残,其罪当诛’……”
“哦?”清玄师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第四条呢?”
“是……是‘淫邪盗窃,逐出宗门’!”
“第五条?”
“是……是‘欺师灭祖,天地不容’!”
“第六条?”
“是……是‘贪生怕死,辱没师门’!”
“第七条?”
“是……是‘叛宗投敌,挫骨扬灰’!”
一连串的问题,云昭都对答如流,一字不差!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资质鲁钝的、微微颤抖的调子,仿佛是凭借着死记硬背才勉强记住的。但实际上,这些戒律的内容,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清玄师太静静地听着,目光愈发深邃。一个最低等的杂役,一个被认为灵根残缺、愚笨不堪的弟子,竟然能如此流畅、精准地背诵出只有内门弟子和核心执事才需要烂熟于心的根本大戒?而且,她背诵时的神态,那种努力回忆、艰涩无比的样子,演得实在太像了。
太像了……也太刻意了。
这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舞台上拼尽全力,却依然难掩其功底深厚的事实。
“背得不错。”半晌,清玄师太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看来,你平日里,倒是没少用心。”
云昭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回师太,弟子……弟子不敢!只是……只是这戒律碑就在院角,弟子……弟子打扫时,时常看到,不知不觉就……就记住了……弟子愚钝,让师太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暗催动那丝微弱的灵力,故意让其在经脉中运转得磕磕绊绊,气息呈现出一种滞涩、不协调的感觉,完美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为惊吓和紧张而灵力紊乱的普通杂役。
清玄师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她没有再追问,而是站起身,负手而立,目光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
“青鸾宗,立宗数千年,历经风雨,能屹立至今,靠的不是天赋异禀,而是规矩和底线。”她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感慨,“尤其是你们这些身处底层的弟子,更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旦行差踏错,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
“弟子……弟子谨记师太教诲!”云昭连忙应道。
“记住就好。”清玄师太不再看她,转身便向禅院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淡淡地留下一句话,“最近山门之外,不太平。你既然是负责清扫杂役区的,便多留意一下来往之人,尤其是那些形迹可疑的散修。若发现什么异常,可酌情上报。”
“是,师太!”云昭躬身应道。
清玄师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散去,丙字院才恢复了往日的嘈杂。胖婶等人看向云昭的眼神,已经从幸灾乐祸,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探究。
而云昭,重新蹲回那块石碑旁,继续她未完成的清理工作。她的手指依旧在擦拭着石碑,心神却早已飘远。
清玄师太……她这是在试探我。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相信一个杂役能“不小心”背出戒律。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观察我的反应,测试我的深浅。而我,成功地让她看到了一条“笨拙”但“努力”的底层杂役的伪装。
但,这只是开始。
云昭心中雪亮。清玄师太对她的关注,绝不会因为这一次试探而结束。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考验,更多的“偶然”和“巧合”在等着她。
她擦去额头的薄汗,看着石碑上古朴的篆文,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想试探我?那便来吧。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我,会让你看到的,永远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