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在沈文卿背上昏昏沉沉,肩头的毒痛虽被药膏压制,却仍像无数根细针在骨髓里钻动。
耳边马蹄声急促,风里裹着黑风山残留的腥气,她强撑着睁开眼,只见前方山洞的轮廓越来越近。
心中悬着的石头刚要落地,却见洞口静得反常,往日里总在洞外晾晒草药的石架空了。
连毒手药王那只爱聒噪的灰羽鹦鹉也没了踪影。
“停下!”慕容雪突然出声,声音因虚弱带着沙哑。
沈文卿急忙勒住马,铁心男和李青瑶也跟着停住脚步,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
“不对劲,”慕容雪扶着沈文卿的肩头,挣扎着跳下马。
紫薇剑在手中握得更紧,“按说上官姐姐该听见动静出来迎我们才对。”
她脚步踉跄,却依旧率先向山洞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
刚踏入内洞,一股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怪异香味便幽幽飘来。
慕容雪嗅觉敏锐,立刻辨出这是江湖中罕见的迷药“醉仙散”残留的气味!
虽已散去大半,但吸入肺中仍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心下一沉,暗叫不好,立刻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
石床上,墨鹰和上官紫芸双双倒在那里。
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显然是被人用迷药放倒。
而原本该在此处捣药的毒手药王,连同石桌上的药材、器械,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大哥!”慕容雪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探向墨鹰的颈动脉。
感受到那微弱却仍在跳动的脉搏,才稍稍松了口气。
上官紫芸也只是昏迷,并无外伤,可毒手药王的突然失踪,像一盆冷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没有他,就算集齐了三样药材,也熬不出九阳还魂汤!
“这老东西去哪了?难道是怕我们付不起诊金,跑了?”沈文卿气得攥紧拳头。
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瓷瓶叮当作响。
铁心男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突然指着石桌一角:“雪姐,你看这个!”
慕容雪转头看去,只见石桌边缘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边角沾着些许药粉,显然是刚留下不久。
她急忙展开,纸上是毒手药王那潦草的字迹,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仓促间写就。
“吾被内人所困,非不愿医,实不能也。
若要寻吾,可往西南三十里断魂谷,谷口有碑为记。
切记,内人性烈,凡事需忍,勿要硬闯。”
“内人?”李青瑶闻言,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曾听师父隐约提起过,毒手药王确有一位结发妻子。
但此人极其神秘,常年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
江湖上甚至有人猜测她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她不仅活着,竟还用这种方式将药王带走!
这……这哪里是夫妻,分明是绑架!”
慕容雪将纸条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眼下墨鹰昏迷,上官紫芸未醒,毒手药王又被其夫人所困,处处都是死局。
可她没有退路,咬着牙道:“文卿,你留下照看墨大哥和上官姐姐,我和心男、青瑶去断魂谷。”
“不行!”沈文卿立刻反对,“断魂谷听着就凶险,你肩头还有伤,我必须跟你一起去!”
他看向铁心男,“男男,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铁心男知道沈文卿的脾气,也明白多一个人多份保障,便点头应下:“你们放心去,我会看好他们。”
三人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行囊,带着三样药材,即刻向西南方向赶去。
三十里路程不算远,可越靠近断魂谷,周围的景象便越发荒凉。
路边的草木渐渐枯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与山洞里的迷药气味有些相似,却更加浓郁。
行至一处山谷入口,果然见一块一人多高的青石碑立在那里。
碑上刻着七个血红的大字——“鬼医居,生人勿近”,字体狰狞,像是用利器刻成,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慕容雪刚要迈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裙的中年妇人缓缓走出。
这妇人约莫四十岁年纪,容貌端庄,肌肤白皙。
可一双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阴鸷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她身后跟着两个药童,十四五岁的模样,面色惨白,眼神呆滞,像提线木偶般跟在妇人身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玉罗刹,别来无恙?”妇人开口,声音柔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扫过慕容雪手中的药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你们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这么短时间内,竟真能集齐九转还魂草、赤焰花和冰晶莲,不愧为玉罗刹!”
慕容雪握紧紫薇剑,警惕地看着她:“你就是毒手药王的夫人?药王在哪?”
“急什么?”妇人走到石碑旁,指尖轻轻拂过碑上的字迹。
动作优雅,眼神却依旧冰冷,“想让我家那口子替你那情郎解毒,也不是不行。
但我有三个条件,你若应下,我便让他出来熬药;你若不应,就带着你的人,从哪来,回哪去。”
“你说!”慕容雪咬牙道,只要能救墨鹰,就算再难的条件,她也得试试。
妇人好整以暇地伸出一根保养得宜、涂着蔻丹的手指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内容却字字如刀:“第一,将你慕容家世代相传的那本《天工秘录》的副本,给我留下。”
她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慕容雪,“我对里面记载的那些巧夺天工的机关秘术,可是向往已久了。”
《天工秘录》是慕容家的传家宝,里面不仅有机关秘术,还有许多江湖失传的武学心法。
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沈文卿一听,怒火“噌”地直冲头顶,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你做梦!
《天工秘录》乃慕容家不传之秘,是雪姐家族世代守护的根基!
你张口就要,与明抢何异?简直痴心妄想!”
妇人闻言,并未动怒,只是缓缓转过头。
那双原本就阴鸷的眸子冷冷地瞥向沈文卿。
那目光中不含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与杀意,竟让身经百战的沈文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没有理会沈文卿,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替我取来‘碧血灵芝’。
那灵芝长在幽冥教的江南分坛,藏在教中密室,你若能取来,也算有几分能耐。”
幽冥教!慕容雪心中一沉,白日里刚与幽冥教的杀手交手。
他们行事狠辣,又与天门勾结,想要从他们的分坛取走碧血灵芝,无疑是羊入虎口!
还没等慕容雪反应过来,妇人伸出第三根手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三,今日你若应了前两件事,日后我若有差遣,你需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自会找你。”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像一把尖刀,刺在慕容雪心上。
《天工秘录》是家族传承,绝不能丢;幽冥教分坛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而那未知的“一件事”,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你这是趁火打劫!”李青瑶忍不住开口,“医者父母心,你怎能如此刁难?”
妇人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李青瑶,带着一丝不屑:“医者父母心?那是对别人。
对我而言,没有足够的好处,谁愿白费力气?
玉罗刹,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我可要警告你,你那小情郎,体内阴寒之气已侵入心脉,若再拖上一日,就算有九阳还魂汤,也回天乏术了。”
慕容雪闭上双眼,墨鹰苍白的面容、微弱的呼吸、以及往日并肩作战时他坚定的眼神,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与家族重任的千钧重量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妇人那催命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吐信:“玉罗刹,时间可不等人。
你每犹豫一息,你那情郎心脉中的阴寒便侵蚀深一分。
再拖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回天乏术了。”
就在这时,山谷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毒手药王踉跄着跑了出来。
身上的黑袍皱巴巴的,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抓痕,显然是受了委屈。
他看到慕容雪三人,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不敢看向妇人,只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老东西,谁让你出来的?”妇人脸色一沉,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毒手药王身子一颤,连忙停下脚步,喏喏地说:“夫人,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救人。
你看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
“通融?”妇人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毒手药王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山谷中回荡。
毒手药王捂着脸,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早就跟你说过,凡事都要听我的,你竟敢替他们求情?皮痒了是吧?”
慕容雪看着毒手药王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急:“药王前辈,你明明医术通神,为何偏偏受制于她?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墨大哥丧命吗?”
毒手药王抬起头,眼中满是无奈和愧疚,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慕容姑娘,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啊!
我家夫人当家多年,家中大事小情都由她做主。
我若是违逆她,她不仅会毁了我的药庐,还会……还会伤害那些我收养的孤儿。
我……我只能听从她的安排,别无他法。”
原来如此!
慕容雪心中一震,没想到这阴鸷的妇人竟用孤儿要挟毒手药王。
她看着毒手药王眼中的痛苦,又想起石床上昏迷的墨鹰,心中如同被千万根针扎着。
一边是家族传承和自身安危,一边是生死攸关的同伴,她该如何选择?
沈文卿看着慕容雪纠结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却还是咬牙道:“雪姐,我们不能答应她!
大不了我们再找其他医者,总能找到救墨大哥的办法!”
“去哪找?”妇人冷笑一声,“普天之下,除了我家老东西,没人能熬出九阳还魂汤。
玉罗刹,你的时间不多了,再犹豫,你那情郎哥哥,可就真的没救了。”
慕容雪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握着紫薇剑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掷地有声:“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
只要我完成前两件事,你就立刻让药王前辈为墨大哥熬制九阳还魂汤,且不得伤害那些孤儿!”
妇人见慕容雪终于屈服,眼中那抹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识时务者为俊杰,慕容姑娘果然爽快!
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
不过——”
她话锋陡然转厉,声音如同冰锥,“你若敢耍什么花样,或是在约定时间内做不到。
那么不仅你的情郎会死,你身边的朋友,还有这老东西心心念念护着的那几个小崽子,都会——为你的愚蠢陪葬!”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扔给慕容雪,“这里面是醒神丹,服下不消片刻,便能让那小子和你朋友醒来。
至于《天工秘录》的副本,你回去后尽快送来,我在这断魂谷等你消息。”
慕容雪伸手接过那冰冷的瓷瓶,指尖因极力克制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将瓷瓶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
她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寒冰,直直射向药王夫人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今日之辱,今日之逼,我慕容雪铭记于心!
待墨大哥痊愈之日,便是你为你今日所作所为,付出百倍代价之时!
“我们走!”慕容雪转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
沈文卿和李青瑶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默默跟上。
三人离开断魂谷,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荒凉的土地上,像是三条艰难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