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那场无声的、来自深渊的嘲弄与侵蚀,并没有随着“凝视者”话语的消散而结束。它如同附骨之蛆,已经种下了混乱的种子。
胡八一第一个从精神冲击中挣脱出来,但他付出的代价是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两台电钻在里面施工。他强行打起精神,将怀中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秦娟交给Shirley杨,自己则踉跄着站起身。
“呕——!”
王胖子再也忍不住,冲到角落扶着石壁,剧烈地呕吐起来。他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胆汁和胃液。那场精神污染对他的影响最大,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意志力防线在最开始就被冲垮了。
Shirley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后背,但她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她看着胡八一,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胡……它们……它们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还在发抖。
胡八一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圣殿的穹顶和那些还在微微扭曲的石壁浮雕。深渊的凝视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退去了。那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依旧如同背景辐射般,笼罩着整个空间。
“它们还在。”大祭司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他身上的兽皮长袍已经失去了光泽,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干了。他指着穹顶,“那个‘门’,已经打开了。我们……被困在了夹缝里。”
夹缝?
胡八一抬头望去。
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最诡异、最颠覆认知的一幕。
圣殿的穹顶,那片由坚硬岩石构成的、象征着永恒与坚固的穹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混沌翻滚的、如同星云般的彩色光雾。光雾中,漂浮着无数扇……门。
是的,是门。
有的门是古老的、由腐朽木头和锈蚀铁钉构成的农家柴扉,门后似乎传来鸡犬之声和田野的芬芳。有的门是冰冷的、由金属和玻璃构成的现代电梯门,门缝里透出刺眼的白光和都市的嘈杂。有的门则呈现出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形态,由纯粹的能量构成,门后是扭曲、流动的、无法理解的异度风景。
这些门,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混沌的光雾之中。每一扇门,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吸引着、诱惑着、也排斥着靠近的生灵。
“这……这是哪里?”王胖子好不容易直起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老胡……我们是不是……死了?这是地府?”
“不。”胡八一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扫过那些门,脸色愈发凝重,“我们还活着。我们只是……被困在了现实与虚幻的夹缝里。这些,都是‘深渊凝视者’和‘昆仑之眼’的力量碰撞,撕开的空间裂隙。每一扇门,都通向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同的维度。”
一个充满了无穷无尽可能,也充满了致命危险的世界。
“那……我们该走哪一扇?”Shirley杨指着远处一扇散发着柔和白光、门后是青山绿水的木门,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那扇门……看起来像个世外桃源。”
“别碰它!”胡八一厉声喝道。
就在他话音未落,Shirley杨的目光被那扇门吸引的瞬间,一只苍白、干枯、指甲发黑的手,从那扇门后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它闪电般地抓向Shirley杨的脚踝!
“小心!”胡八一猛地伸手,一把将Shirley杨拽了回来!
那只手抓了个空,不甘地缩回了门后。但那惊鸿一瞥,已经让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那扇门后,根本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一个充满了尸骸和污秽的、地狱般的场景!
“这些门……都是陷阱!”大祭司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它们会放大你内心最深的渴望,然后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你吞噬!一旦踏入,就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如此!
这些门,是深渊力量与“昆仑之眼”力量在维度夹缝中产生的、畸形的产物。它们利用每一个闯入者内心的执念和渴望,化作最诱人的幻象,然后将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我们……怎么出去?”王胖子看着四周无穷无尽、不断变幻的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由无数个地狱和天堂构成的、巨大无比的迷宫里。
“必须找到……正确的那扇门。”胡八一的视线,缓缓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依旧昏迷的秦娟身上,“‘昆仑之眼’的核心,既是这一切的起点,也应该是这一切的终点。秦娟,她是找到正确路径的唯一钥匙。”
他将秦娟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然后从背包里取出那块从数据核心废墟中抢出的、刻满了星图和符号的黑色石碑。
“大祭司,你还记得这些符号的含义吗?关于‘昆仑之眼’核心的坐标,关于如何稳定这个维度的能量场?”
大祭司看着石碑,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颤抖着手,接过石碑,仿佛捧着整个文明的希望。他将石碑贴在胸口,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而冗长的祷文。
随着他的吟诵,石碑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柔和的白光将他们笼罩。一股清凉的气息,从石碑中散发出来,驱散了他们脑海中残存的、来自深渊的恶意。更重要的是,这些光芒,似乎与那些悬浮的门产生了某种共鸣。
原本混乱翻滚的彩色光雾,开始以石碑为中心,缓缓地、有规律地旋转起来。
“他在做什么?”王胖子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他在梳理这里的能量乱流,”Shirley杨解释道,“他在为‘昆仑之眼’的核心,构建一个临时的、稳定的坐标锚点。”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精神力的过程。大祭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花白的鬓角流下。但他依旧坚持着,口中祷文不断。
终于,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大祭司颓然倒地。
“成了……”他虚弱地说道,“坐标锚点已经建立。核心的能量场正在被稳定。现在……‘门’不会再随意变化了。有一条路,会变得……格外明亮。”
众人立刻看向那些悬浮的门。
果然,在无数扇或明或暗、或诱惑或诡异的门中,有一扇门,正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纯净的、如同雪山之巅融雪般圣洁的、白色的光芒。它不像其他门那样散发着强烈的引诱气息,反而像一座灯塔,在混乱的维度海洋中,指明了唯一的航向。
“就是它!”胡八一立刻做出判断。
“但是……”王胖子指着那扇门,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们看……那扇门后面……”
所有人都看向那扇最明亮的白门。
透过那扇门,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令人心碎的场景。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燃烧的沙漠。
焦黑的沙地上,散落着无数残破的、属于现代军队的装甲车和直升机的残骸。在沙漠的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拄着一根断裂的登山杖,站在一座沙丘之上。
是陈风。
他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但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他没有死,但他也没有活。他的身体,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他的皮肤下,不时浮现出幽蓝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纹路。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两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旋涡,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和对力量的疯狂渴望。
他似乎也看到了他们。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胡八一。他张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滔天恨意的意念,直接穿透了维度之门,烙印在胡八一的脑海里:
“胡八一……我……等你……很久了……”
“他……他也被困在这里了?”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而且……他好像……也变成了怪物!”
“不。”胡八一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比怪物更可怕。他正在与这深渊的力量融合。他将成为这夹缝中最恐怖的……‘猎人’。”
他们最大的敌人,没有被消灭,反而成了这维度监狱中最危险的狱卒,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我们……必须马上过去!”Shirley杨焦急地说道。
“不能走那扇门!”胡八一却突然否决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王胖子不解。
“因为那扇门太‘亮’了。”胡八一的眼神深邃,“亮得像一个陷阱。陈风在那里,而且他看起来是唯一能‘适应’这里的存在。这说明,那扇门后,已经变成了他的主场。我们过去,就是送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推断。
“那我们……该怎么办?”Shirley杨彻底没了主意。
“赌一把。”胡八一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侧。在距离那扇最亮的白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扇不起眼的、几乎快要融入背景光雾中的、灰扑扑的石门。它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走那扇门。”胡八一指着那扇不起眼的石门,下达了命令。
“那扇门?!”王胖子差点跳起来,“老胡你疯了?!那扇门看起来就像个茅房!谁知道通向哪里!”
“我不知道它通向哪里。”胡八一的语气斩钉截铁,“但我知道,任何过于完美的东西,都值得怀疑。越是明亮,越是危险。我们现在已经是在刀尖上跳舞了,就不能再指望天上掉馅饼。我们只能选择最不起眼的那个,才有一线生机。”
这是赌徒的心理,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胖子,Shirley杨,准备!”胡八一不再解释,他背起依旧昏迷的秦娟,对大祭司说道:“祭司,拜托您,守住这里,为我们争取时间!”
大祭司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但他还是盘膝坐下,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微弱的屏障,守护着他们将要踏上的通路。
胡八一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看了一眼那扇燃烧着仇恨的白门,和门后那个堕落的、疯狂的陈风,然后毅然转身,走向了那扇平凡、灰暗、通往未知的石门。
“走!”
四个人的身影,瞬间没入了那片混沌的光雾之中,消失不见。
在他们身后,那扇明亮的白门内,陈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沙丘上走了下来。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狰狞的笑容,喃喃自语: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