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渐渐阴沉了下来，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气温，也随之降了下来。
“默……默哥，下雨了，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躲躲？”孙瑞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陈默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依旧在专注炒茶的身影，摇了摇头。
“再等等。”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身旁只穿了一件单薄连衣裙的夏晚星身上。
雨，越下越大。
很快，就将四个人的衣服，都打湿了。
山路变得湿滑，凉意，透过湿透的衣衫，侵袭着每个人的皮肤。
但，没有一个人，提出要离开。
他们依旧坐在那里，像四个虔诚的、笨拙的学徒，远远地，守护着那份属于匠人的孤独。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翁老头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门口，看着这四个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年轻人，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他们，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还愣着干什么？！想在我家门口淋感冒吗？！都给我滚进来！”
……
翁老头的屋子里，陈设很简单，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郁的茶香。
老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里屋拿出一个半旧的铁皮罐子，又重新烧起了水。
四个人局促地站在一旁，身上还带着雨后的湿气，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翁老头没有理会他们，他用一只竹制的茶匙，从罐子里，小心翼翼地，拨出几片扁平光滑、色泽嫩绿的茶叶，放入一个白瓷盖碗中。
然后，他提起刚刚烧开、又稍微放凉了一些的热水，以一种极具韵律感的手法，完成了温杯、洗茶、冲泡的全过程。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冽高扬的豆香，混杂着淡淡的兰花香气，瞬间就在这间朴素的小屋里，弥漫开来。
茶汤的颜色，是清澈明亮的杏绿色，叶片在水中缓缓舒展，根根直立，像一位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喝吧。”
翁老头将四杯茶，一一推到他们面前，语气依旧有些生硬，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鄙夷。
四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面前那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
陈默学着之前在杨教授家看到的样子，先是闻了闻香，然后才将茶汤，轻轻地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味蕾，都被唤醒了！
入口，没有丝毫的苦涩，只有一种纯粹的、鲜爽的、如同清晨第一颗露珠般的甘甜。
茶汤顺滑如丝，那股独特的豆香和兰花香，在舌尖层层绽放，仿佛能让人看到一整片雨后初晴的茶山。
咽下之后，一股清凉的回甘，从喉咙深处，缓缓升起，持久不散，令人身心愉悦。
“好……好好喝……”夏晚星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纯粹的、被美味所征服的惊喜和震撼。
就连一向对茶没什么研究的孙瑞，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一脸陶醉地感叹道：
“这味道，绝了。感觉我以前喝的那些，都是树叶子……”
翁老头看着他们那发自内心的、毫不作伪的表情，那张总是紧绷着的、布满皱纹的脸，终于，缓缓地，舒展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才叫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匠人的骄傲。
陈默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这位固执而又纯粹的老人，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
“翁老先生，”他的声音，无比真诚。
“今天，您给我们上了一堂最宝贵的课。谢谢您。”
“我们之前，确实是对奶茶，或者说，是对茶，有偏见。”
“我们以为，只要用好的原料，就能做出好喝的东西。”
“但今天，我们才明白，一杯真正的好茶背后，是您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是对这片土地的敬畏，是对这门手艺最纯粹的热爱。”
他看着翁老头，眼神清澈而又坚定。
“所以，我们更加确定，我们想做的，不是一杯简单的、好喝的奶茶。”
“我们想做的，是把您这份心意，这份匠心，用一种年轻人更能接受的方式，传递出去。”
“我们不会用任何奶精、香精，去玷污您这片茶叶。”
“我们只会用最新鲜的牛奶、最严谨的态度，去衬托它、放大它的美好。”
“我们想让更多像我们一样的年轻人，通过一杯茶，重新认识、并爱上我们自己的文化。”
这番话，没有一句花言巧语，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翁老头的心坎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双真诚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心里那道冰，终于融化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
他转身走进那间堆满了竹匾和茶叶的炒茶房，片刻之后，拿出了两个用牛皮纸精心包裹好的小纸包，放到了桌上。
“口号谁都会喊，”他看着陈默，带上了几分审视和考验的意味。
“东西好不好，不是靠嘴说的，是靠手做出来的，也是靠舌头尝出来的。”
他指着那两个纸包，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这里面，一包是我今年炒的明前龙井，一包是洞庭东山的碧螺春。量不多，你们带回去。”
“你们不是说，要用什么牛奶，什么新法子，去做那个叫什么茶颜悦生的东西吗？”
他看着眼前这四个正襟危坐、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听讲的年轻人，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们先拿回去，自己折腾。做出你们觉得最好的东西，再拿回来，给我这个老头子尝尝。”
他的目光，在夏晚星和柳安然那两双清澈的、充满了灵气的眼睛上，多停留了片刻。
“如果，”他一字一句地，说得无比郑重。
“你们做出来的东西，还能让我尝到这片茶叶的魂，还能让我喝出龙井的豆香、碧螺春的花果香，那我们再谈后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