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潜伏半月的观察报告,如同一面镜子,将“惠泽堂”的日常运作清晰地映照在陆景渊眼前。可真正让他对云舒卸下部分防备的,是报告中关于“义诊送药”的详细记录——那些字句间的温度,远比冰冷的职责判断更有说服力。
这日深夜,锦衣卫衙门的烛火依旧明亮。陆景渊坐在案前,再次翻开秦风的报告,指尖停留在“本月十五义诊纪实”那一页。纸上字迹工整,记录着当日的细节:辰时刚过,“惠泽堂”门口便排起长队,多是城南贫苦妇人,其中有位姓王的寡妇,带着三岁幼子前来,孩子因积食多日,面黄肌瘦,哭闹不止。云舒接诊时,先让学徒给孩子递了块麦芽糖,待孩子安静后才细细诊脉,确诊为“脾虚食积”,不仅开了消食健脾的药方,还让药房特意将药材研磨成粉,叮嘱王寡妇用温水冲服,方便孩子服用。临走时,又让学徒打包了两斤小米与一袋红枣,轻声说:“孩子身子弱,光吃药不够,得好好补补,这些你拿着,别推辞。”
陆景渊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褶皱。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后入锦衣卫,见惯了生死冷硬,早已习惯用“利弊”“立场”衡量人心,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对素不相识的贫苦百姓如此用心——不仅治病,还顾及其生计,这份细致与悲悯,绝非“笼络人心”能伪装。
正沉思间,秦风轻叩房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布包:“大人,这是今日从‘惠泽堂’附近百姓口中打探到的,关于云姑娘上月送药的事,您要不要听听?”
陆景渊抬眸:“讲。”
“上月末,城南突发风寒,不少妇人孩子染病,因家中贫困,没钱就医,只能硬扛。”秦风缓缓道来,“云姑娘得知后,当即决定加开三日义诊,还让人熬制了预防风寒的汤药,在街头免费发放。她自己连着三日守在医馆,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最后因劳累过度,在诊脉时差点晕倒,还是柳大夫强行让她休息了半个时辰。”
他打开布包,取出几包用粗布包裹的药材:“这是我从一位领过汤药的老妇人那里借来的,她说云姑娘发放的汤药效果极好,不少人喝了都没染上风寒。还有这些药材,是义诊时免费发放的,都是实打实的好药材,没有半点掺假。”
陆景渊拿起一包药材,放在鼻尖轻嗅,是紫苏叶与生姜的混合香气,正是驱散风寒的常用药材,且叶片新鲜,香气浓郁,显然是刚采摘不久的上等品。他放下药材,心中的疑虑如冰雪般渐渐消融——若云舒真有图谋,大可不必如此耗费心力与钱财,只为救助那些无利可图的贫苦百姓;若她想借医馆造势,也无需让自己累到晕厥,毕竟“世家小姐”的身段,远比“劳累的大夫”更易博人眼球。
“她开设医馆至今,可有向患者索要过额外财物?”陆景渊忽然问道。
“从未有过。”秦风摇头,“百姓都说,‘惠泽堂’的药价比其他医馆低两成,对贫苦患者更是分文不取,有时还会赠送药材与食物。有位富商夫人曾想重金感谢云姑娘治好她的顽疾,送来一箱金银首饰,结果被云姑娘婉拒了,只说‘治病救人是本分,无需额外答谢’。”
陆景渊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夜晚,总是藏着太多算计与野心,可城南那间小小的“惠泽堂”,却像一盏明灯,在喧嚣中守着一份纯粹的初心。他想起三日前与云舒的交锋,她那句“图的是让女子行医不再被视为异类”,彼时听着像理想主义的空谈,此刻想来,却字字皆是真心。
“看来,是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陆景渊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歉意,“传令下去,停止对‘惠泽堂’的监视。日后若有不长眼的人敢寻衅滋事,无需云舒报官,锦衣卫可酌情出手相助。”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待秦风离开后,陆景渊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笔,在秦风的报告末尾写下一行字:“心有仁术,行有担当,非奸邪之辈,可护。”写完,他将报告收入抽屉,又拿起那本记录着药农与稀缺药材产地的册子,指尖在扉页的“陆”字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将册子递给了贴身侍卫:“将这个送到‘惠泽堂’,亲手交给云舒。”
侍卫离开后,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陆景渊望着案上的烛火,心中第一次对“行医”二字有了新的认知——原来,这世间真有人能抛开名利,将“救人”二字刻进骨子里。而云舒与她的“惠泽堂”,或许真能如她所言,为京城的女子,为这沉闷的世道,撕开一道光亮的口子。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惠泽堂”内,云舒正带着学徒们整理当日的医案。青禾忽然走进来,递上一本册子:“姑娘,刚才有位锦衣卫送来这个,说是陆大人让交予你的。”
云舒接过册子,看到扉页的“陆”字时,心中微动。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着京城周边的药农分布与稀缺药材产地,甚至还标注了哪些药农的药材品质最好、价格最公道。她捧着册子,望向窗外的月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这场始于怀疑的监视,终以善意的认可收尾。而她知道,这不仅是对她个人的认可,更是对“惠泽堂”初心的肯定,对女子行医之路的一份隐性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