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夏天泡得发涨时,仕兰中学的香樟树下开始流传一个新故事。
就像所有被烈日晒得发软的午后一样,它最初只是食堂阿姨盛饭时的闲聊,后来变成篮球场上男生们拍着球的吹嘘,最后连顶楼实验室里养的那只巴西龟,似乎都竖起耳朵听着窗外飘来的只言片语。
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名字——路明非,陈超。
在此之前,他们一个是成绩榜下游徘徊的“透明人”,校服永远沾着点洗不掉的槐树叶绿;一个是后排那个总在练习册背面画虫子的“游戏迷”,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
没人觉得这两个名字会和“传说”这种词沾边,就像没人会相信蚂蚁能撼动香樟树的根。
但那个星期二的早晨,香樟树的叶子落得格外急。
目击者说,当时陈超他爸像块从传达室后墙抠下来的老砖,带着一身被酒精泡硬的戾气,攥着陈超的胳膊往死里拧。
阳光把他军绿色外套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随时会勒断脖子的钢丝。
“野种”两个字砸在地上时,连空气都炸出了火星。
然后路明非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攥住陈超他爸手腕的,就像没人看清过他每天清晨在巷子里扎马时,脚底板与青石板之间那层几乎看不见的气。有练田径的体育生说,那动作快得像起跑时的蹬地,带着股把全身劲都拧成一股绳的狠;也有躲在教导主任身后的女生小声议论,说他眼睛红得像被晨光烧着的煤,喉咙里滚出的声音不像人话,倒像某种野兽被踩了尾巴时的低吼。
“我爸妈在大西洋上漂着!”
这句话像颗被点燃的信号弹,在喧闹的校门口炸开。
陈超他爸的胳膊被卸力时发出的闷响,成了故事里最具冲击力的鼓点。
有围观的老师后来说,那一下带着某种老派武术的巧劲,不像街头混混的瞎打,倒像巷尾那个拄拐杖的老头常说的“四两拨千斤”
没人知道路明非每天凌晨在青石板上扎马时,膝盖内侧要顶开多少道晨露的网。
更让人咋舌的是陈超。
这个平时被父亲瞪一眼就会缩脖子的男生,在路明非转身走进校门时,突然像被按了启动键的机器人,甩开他爸的手就追了上去。
他的书包带在背后甩成条弧线,像条终于挣脱鱼缸的鱼,溅起的水花里全是“不管了”的决绝。
有人看见他追上路明非时,往对方手里塞了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得像块碎玻璃,甜得能把刚才那场冲突的戾气都化掉。
事件的余波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却也洗得干净。
陈超他爸后来没再出现在校门口,有人说看见他在香樟树下站了半节课,军绿色的影子被阳光烤得发蔫,像片失去水分的叶子。
路明非还是每天早上练拳,只是拳锋带的风更实了些。
有次在走廊里撞见陈超他爸,对方没说话,他也没躲,只是擦肩而过时,肩膀挺得像刚浇过水的小槐树,带着股“我没做错”的硬气。
陈超的练习册背面开始出现两个人的笔迹,路明非画的坑道虫总比陈超的歪一点,但旁边标注的“防御盲区”却越来越准。
他们还是会在老槐树下给流浪猫塞饼干,只是路明非塞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会轻轻鼓一下,像在炫耀什么。
食堂阿姨盛饭时总会多给他们打半勺番茄牛腩,说“长身体呢”;门卫大爷会把他俩的自行车并排停在凉棚下,说“免得被晒烫了座儿”。
这个夏天很长,长到足够香樟树的叶子落了又长,长到足够两个少年把一场冲突酿成的疤,长成胳膊上更结实的肌肉。
后来有人问起那个早晨,陈超总是摸着练习册上的刺蛇图案笑,说“没什么,就是我爸那天没带眼镜,认错人了”。
路明非则会往嘴里塞颗橘子糖,含混不清地说“他就是胡说八道”。
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脚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我们都懂”。
仕兰中学的传说很多,关于学霸的、关于校花的、关于某次惊天动地的考试舞弊的。
但这个夏天的故事不一样,它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没人知道它会发成什么样的树,只知道在那个蝉鸣最盛的早晨,有两个少年站在香樟树下,用最笨拙的方式,护住了彼此心里最软的地方。
而这,大概就是所有传说里,最滚烫的那一种。
只是……命运是很操蛋的东西
有的你一辈子都碰不上,有的……或许你下一刻就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