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前,江湖群豪心头巨震,看向叶二娘的眼神除了厌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原来这令江湖闻之色变的女魔头,竟也始于一场惨绝人寰的报复。
无数道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场边那道沉静的青色身影——岳再兴。
这位岳公子今日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难道真要将这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寺,也彻底掀翻在地?
“我的孩儿.......他在哪里?我的孩儿在哪里!”叶二娘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她死死攥紧那柄寒光闪闪的奇形弯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着萧远山,那目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萧远山面对这择人而噬的仇恨,夷然不惧:“你的孩子?他活得好好的!早已长大成人。只是........啧,生得有些丑陋罢了。不过嘛,”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心地倒是比你干净得多!叶二娘,事到如今,你那孩儿的亲爹是谁,你难道还不肯说出来么?”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叶二娘眼中滔天的怒火。
她脸上的怨毒与疯狂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慌乱。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
“不.......不要.......”叶二娘的声音骤然变了调,尖利中带着令人心头发颤的哀求,“萧老英雄!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说!千万不能说啊!”
她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噗通”一声,竟朝着萧远山的方向直挺挺跪倒在地!
“萧老英雄!求您了!”叶二娘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山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他一辈子的清名,不能就这样毁了!不能啊!求您高抬贵手!我不报仇了!我不报仇了!只要我的孩儿还活着,只要他好好的........求您了!”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方才那恨不得撕碎萧远山的狠戾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母亲最卑微、最绝望的乞怜。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让所有围观者都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叶二娘这悍不畏死的女魔头,竟会如此恐惧?
她那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让她连失子之仇都甘愿放下,只求保全对方的名声?
强烈到极致的好奇心,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每个人的心。
段誉站在岳再兴身侧,看得心头发紧,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和侥幸悄声问道。
“岳兄.....这.......这叶二娘的男人,该不会是我爹吧?”
他想到父亲段正淳的风流债,只觉头皮发麻。
岳再兴一袭青袍,纤尘不染,闻言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场中,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声音平淡无波:“段兄弟多虑了。”
“若真是镇南王,叶二娘何须如此惶恐?镇南王风流多情,天下皆知,多一桩韵事,于他名声丝毫无损。再者,”
他瞥了一眼四大恶人首位的段延庆:“段延庆与大理段氏势同水火,若叶二娘的男人是令尊,她又岂会追随段延庆,与你们为敌?”
段誉略一思索,顿觉有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长长吁了口气:“岳兄所言极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就在众人被这扑朔迷离的哀求搅得心痒难耐之际,场中一直沉默的玄慈方丈,忽然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却又有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抬起低垂的眼帘,目光越过跪地哀泣的叶二娘,望向远处苍茫的山色,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字字如惊雷炸响:
“二娘,起来吧......”
玄慈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有千钧重担压着。
“这些年......苦了你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风停了,鸟噤声,连群豪的议论声都诡异地消失了。
少室山前,成千上万的江湖豪客,无论正邪,无论身份高低,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当场。
脸上的表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凝固在极致的震惊与荒谬之中——惊愕、茫然、难以置信、仿佛天塌地陷!
少林寺方丈........德高望重、领袖群伦的玄慈大师........破了色戒?
还与这臭名昭着、残杀婴孩的叶二娘.......育有一子?!
这念头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震得灵魂都在颤抖。
巨大的荒谬感和颠覆感,让许多人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大宋武林的擎天巨柱,今日难道真要一根接一根地崩塌?
先是丐帮,如今轮到少林?
萧远山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意与悲凉:“好!好!玄慈!总算你还有一丝良心未泯!老夫还以为你要做一辈子缩头乌龟,至死也不敢认下这孽债!”
玄慈缓缓收回望向远山的目光,转向萧远山,面色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双手合十,声音沉稳而清晰:“阿弥陀佛。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所种。老衲罪孽深重,理当受罚。”
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一个父亲最深沉的关切与痛楚:“只是萧老施主,令郎乔峰,虽历经磨难,终究是长成了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威震天下。而老衲那苦命的孩子,不知萧老施主当年,将他送去了何处?”
萧远山眼中厉色稍敛,坦然道:“你是和尚,你的儿子,老夫自然送他去做个小和尚!本想在他成年后点破其身世,令你也尝尝身败名裂、被天下人唾弃的滋味!就如同你当年毁我一家,我毁你一家!”
他语气转冷,随即又带着一丝复杂,“不过.......罢了。岳再兴那小子说得对,我们这一辈的血仇孽债,就该在我们这一辈了结干净,不该再祸及无辜的下一代。”
“我杀害乔三槐夫妇和玄苦大师,害的峰儿人人喊打。你那儿子,资质平平,倒是对佛法颇有几分真心喜爱。老夫便留他一条生路,让他安安心心,做个与世无争的寻常和尚吧。他的身世,永不必再提。”
说到最后,带着一丝罕见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