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晶体，如同宿命的尘埃，轻飘飘地落在昏迷的妙音身旁，触碰到她染血的衣襟，便安静地停留在那里，不再移动。那混沌的色泽与细微的银色纹路交织，沉默着，仿佛在等待一个特定的时机，或者一个特定的人。
崖顶一片狼藉，如同风暴过境。
墨璇倚在远处崖壁下，气息微弱；赤练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妙音伏于琴上，神魂受损，昏迷不醒；星眸倒在另一边，天命道果破碎，七窍残留着血痕，生死不知。
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凌霜与苏瑶。
凌霜持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她看着眼前这凄惨的一幕，看着那悬浮在半空、被金色与暗金锁链重重封锁、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师尊，又看了看散落四周、或昏迷或崩溃的师妹们。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几乎要将她那颗坚毅如冰的剑心压垮。
恨意早已在真相面前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悔恨与如今这令人窒息的无力。她们联手弑师，自以为是的“正义”，到头来却像是一场被师尊引导的、残酷的献祭仪式。她们亲手，将最该守护的人，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师姐……” 苏瑶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走到凌霜身边，看着凌霜紧绷的侧脸，和她那微微颤抖的剑尖。这位丹圣，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温婉，只剩下满心的疮痍与茫然。“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凌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处战斗留下的痕迹，最终，定格在自己手中的剑上。
这柄剑，曾是她复仇的信念，是她力量的延伸，是她向师尊证明自己的依仗。可如今，剑还在，她却发现，自己连挥剑的目标都失去了。向谁复仇？向那个为她们付出一切的师尊？还是向这该死的、被蒙蔽的命运？
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苗，逐渐在凌霜冰冷的心湖中清晰、坚定起来。
真相，不能止步于此。
师尊蒙受的冤屈，不能只有她们几人知晓。她们犯下的罪孽，她们亲眼所见的、师尊那沉眠背后可能隐藏的更大牺牲，必须公之于众！
这不仅仅是为了给师尊正名，更是为了……赎罪。为了她们自己那无法洗刷的、沾满了师尊鲜血的双手！
她要让这六界皆知，孤辰尊者，并非她们所宣扬的魔头，并非她们弑师公告中所写的十恶不赦之徒！他是守护者，是牺牲者，是她们六人……永生永世都偿还不清的债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自毁的倾向。
她要亲手，推翻由她们六人共同建立的、关于“弑师”的“正义”叙事！她要亲手，将她们六人钉在“愚昧”、“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用这种方式，来为师尊洗刷冤屈，哪怕……这会让她自己，让所有的师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我们，错了。” 凌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大错特错。”
苏瑶浑身一颤，看着凌霜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决绝光芒，隐隐猜到了什么：“大师姐，你的意思是……”
“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凌霜转过身，目光如剑，扫过苏瑶，也扫过远处意识不清的赤练，“师尊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他所承受的一切，不能就此埋没。我们加诸在他身上的污名，必须由我们亲手……洗净！”
“可是……” 苏瑶脸色煞白，“若公布真相，我们……我们便成了六界的笑柄，成了弑师的罪人，再无立足之地！师姐们辛苦建立的基业……”
“基业？” 凌霜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用师尊的牺牲和污名换来的基业，你要吗？苏瑶，看看你的手，再看看师尊身上的锁链！我们的手上，沾着他的血！我们的‘基业’，建立在他的痛苦和寂灭之上！这样的东西，留着，只会让我们夜夜被噩梦惊醒，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苏瑶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炼制无数灵丹，也曾……在不久前，握着攻击师尊的法宝。她踉跄一步，无言以对。
凌霜不再看她，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看到了那纷扰的六界众生。
“我会以我‘剑尊’之名，发布‘罪己诏’与‘真相书’。将我们六人如何误解师尊，如何联手弑师，以及……我们在轮回镜与精血中所见的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公之于众。”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会昭告天下，孤辰尊者，乃我等之师，亦是我等之恩人，更是为我等承受无边劫难、甘愿背负万古骂名之守护者。我等六人，才是真正的……罪人。”
“大师姐！” 苏瑶惊呼，她可以想象，这公告一出，会在六界掀起何等滔天巨浪！她们将面临怎样的口诛笔伐，怎样的势力反扑！这简直是自绝于天下！
“不必再说。” 凌霜抬手，阻止了她的话，眼神疲惫却坚定，“这是我作为大师姐，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也是我们……赎罪的第一步。”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至于后果……便由我一力承担。若有必要，我会……自废修为，以此谢罪。”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走向崖边。她的背影挺直，依旧带着剑尊的孤傲，却仿佛背负了整个世界的重量，萧索而悲壮。
苏瑶看着凌霜决绝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知道，凌霜的决定，或许是疯狂的，但……这确实是她们唯一能走的，通向内心一丝安宁的道路。只是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鲜血淋漓。
她缓缓蹲下身，看着昏迷的妙音和星眸，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赤练，心中一片冰凉。
为师尊洗刷冤屈……她们或许能做到。
可她们手上沾染的、属于师尊的鲜血，那份弑师的罪孽，真的能洗净吗？
就在凌霜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崖边云雾之中时，异变，再次悄无声息地发生。
那枚静静躺在妙音衣襟旁的混沌晶体，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感知的、带着某种安抚与清凉意味的混沌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细丝，缓缓从中逸散出来，分成数缕，分别飘向了昏迷的墨璇、妙音、星眸，以及瘫坐的赤练。
那气流触碰到她们的身体，便悄然融入进去。
墨璇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妙音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星眸破碎的道果气息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暂时温养；就连赤练那空洞的眼神里，也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
这变化细微到了极致，背对着她们的凌霜毫无所觉，心神激荡的苏瑶也未能第一时间发现。
唯有那悬浮于空中的金色魂力之茧，在那混沌晶体散发出气流的瞬间，其上一道流转的符文，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巨兽，无意识地，回应着某种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