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神崖上的死寂,比先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更令人窒息。
“九幽弑神大阵”的光芒已然黯淡,破碎的阵纹如同垂死巨兽的残骸,无力地匍匐在地。空气中弥漫着灵力过度燃烧后的焦灼气息,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六位名震寰宇的女帝大佬,此刻或站或跪,呆立在这片狼藉之中。
她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死死锁在阵法中心那个倒下的身影上。
孤辰尊者。
她们的师尊。
他躺在冰冷的岩石上,白衣已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张曾经清隽淡漠、仿佛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的脸,此刻苍白如纸,长睫紧闭,唇边蜿蜒的血迹红得刺眼。
轮回镜悬浮在他身侧,光芒柔和,内里流淌的景象却如万钧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碾碎了她们所有的恨意、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支撑。
真相,原来比她们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要残酷千百倍。
“为……为什么……” 大师姐凌霜第一个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似人声。她紧握着的本命灵剑“霜华”在微微颤抖,剑身映出她同样毫无血色的脸。那剑心通明的境界,此刻只觉得一片混沌,被无尽的悔恨充斥。
二师姐苏瑶瘫坐在地,那双能炼制出起死回生仙丹的纤纤玉手,此刻深深抠进地面的碎石中,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尘土里。她想起了自己那些周密狠辣的复仇计划,想起无数次在脑海中构想如何让师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原来,她一直想杀的,是那个为她以身试毒,攥着她送的平安扣呼唤“瑶儿”的人。
“错了……我们都错了……” 三师姐墨璇喃喃自语,她惯于推演万物的头脑此刻一片混乱,只能反复回忆着轮回镜中师尊为她补全阵法时,那石壁上的刻字——“璇儿之思,奇绝天下,瑕不掩瑜”。她一直追求的“知音”,早已在身边,却被她亲手推开,并布下杀阵相向。
赤练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翻涌,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师尊,仿佛想将他看穿。她想起自己那不顾一切的复仇宣言,想起要踏平人族宗门的誓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嘶吼着,一拳砸在地上,碎石飞溅,却无法宣泄内心万分之一的痛楚。
妙音抱着她的古琴“焦尾”,指尖冰凉。那轮回镜中师尊弹奏的《思音》旋律,此刻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拷问她的灵魂。她毕生追求知音,却原来最懂她的人,一直用最沉默的方式守护着她,而她,却因一场虚名,恨他入骨。
星眸蜷缩着身体,小小的肩膀剧烈耸动。她看得最清楚,那天道反噬一次次落在师尊身上,以及那句“以此为聘,许她无忧天命”。她以为自己是被命运抛弃的灾星,却不知有人一直在逆天而行,为她窃取一线生机,甚至……早已将她纳入未来的规划。她看到的死劫,原来一直是由他在承担。
就在这无边的死寂与崩溃中,阵法中心的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闷哼。
所有人的心脏仿佛被瞬间攥紧!
六道目光齐刷刷投去,带着惊恐、期待、以及更深的不安。
只见孤辰尊者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比陌生的眼睛。
不再有往日的深邃如渊,不再有隐忍的痛楚,不再有看透世事的沧桑,甚至……没有了作为师尊的威严。
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纯粹的、带着几分茫然和虚弱的空蒙。如同初生的婴孩,又像是迷路的旅人,映照着陨神崖灰暗的天空,以及六张同样写满复杂情绪、绝美却苍白的脸。
他挣扎着,似乎想坐起来,但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角溢出新的血沫。
离他最近的凌霜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搀扶,手臂抬起,却僵硬在半空。她该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去面对他?
苏瑶猛地捂住了嘴,阻止自己失声痛哭。丹圣的本能让她看出师尊此刻伤势极重,气若游丝,但她却不敢上前一步。
在六双眼睛紧张的注视下,孤辰终于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看起来最为冷静(实则内心已天翻地覆)的墨璇身上,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不确定的试探,轻轻响起:
“你们……是谁?”
“……”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陨神崖上,只剩下风声呜咽,如同哀歌。
六位女帝大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
弑师失败。
真相大白。
然后……师尊他,失忆了。
所有的恨,所有的悔,所有的爱,所有的不知所措,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承载的对象。
她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个背负一切、隐忍深沉的孤辰尊者,而是一个……空白的人。
凌霜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瑶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墨璇的理性分析彻底死机。
赤练的妖力紊乱地波动。
妙音的指尖无意识地划破了琴弦。
星眸的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
她们该怎么办?
这场由恨开始,以爱(或许)和悔贯穿的弑师之局,最终,走向了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终局——一个空白的,不知该如何书写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