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那石破天惊的猜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裂,却带来一种诡异的凝滞。
戏?一场演给六界看的戏?
她们六位屹立在此界巅峰、执掌一方权柄的女帝,联手弑师,血染陨神崖,这震动诸天万界、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惨剧,到头来,可能只是师尊孤辰剧本里早已写好的一幕?
荒谬!疯狂!不可理喻!
然而,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啃噬着她们原本就被悔恨和恐惧占据的心神。过往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指向性。
凌霜想起自己那一剑贯胸时,师尊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绝非痛苦或绝望的复杂光芒,那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某种计划得逞的隐晦放松?
苏瑶回忆起自己炼制那枚最终成为“罪证”的逆神丹时,其中几味关键辅药,得来似乎过于“巧合”,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为她铺平道路。
墨璇构建那封锁天地、断绝退路的绝世杀阵时,曾遇到几个关键的阵法节点难以贯通,却在某个夜晚福至心灵,仿佛有高人梦中传道,轻易解决了难题。如今想来,那“高人”的阵法风格,与师尊偶尔流露出的、深不可测的阵道底蕴,何其相似!
赤练体内那险些让她彻底妖化的狂暴血脉,每次濒临失控的边缘,总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悄然出现,助她压制,却又似乎……在引导着她走向更极端的爆发?那力量,她曾以为是自身潜能的激发,如今细思,分明带着师尊那润物细无声的痕迹。
妙音的音律之道,曾一度走入瓶颈,是师尊“无意”间点播,让她领悟了以音探魂、甚至引动心魔的秘法。那秘法,在围攻师尊时,起到了关键作用。
星眸的天命罗盘,推演天机屡屡受挫时,总能“意外”获得某些上古天命师的残缺传承,补全了她的推演之术,让她能更“清晰”地看到师尊身上的“死劫”……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偶然的机缘,看似她们自身努力的结果,此刻串联起来,却勾勒出一张细密得令人窒息的大网。她们每一步的“成长”,每一次的“突破”,甚至最终那“决绝”的背叛,似乎都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引。
她们以为是自己抓住了命运的咽喉,却不知,自己可能一直活在别人精心编织的命运剧本里。
“社会性死亡……”凌霜咀嚼着这个从苏瑶口中吐出的、带着异界气息却无比贴切的词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何止是社会性死亡……我们联手,将他从这片天地间‘定义’为了一个被弟子背叛、凄惨陨落的失败者,一个过去式。我们亲手,将‘孤辰’这个名字,钉在了耻辱柱上,也钉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这比肉身的消亡更彻底。肉身消亡,尚有转世重修、残魂复生的可能。但这种被最亲近、最得意的弟子联手“诛杀”的定论,一旦形成共识,便是一种根植于六界众生认知层面的“抹杀”。从此,世间再无“孤辰仙尊”,只有一个活在传说和唾弃中的、可怜又可悲的失败者。
“如果他真的在演戏……”墨璇的声音带着空洞,“那他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肉身濒死,魂魄破碎,这……这也是能演出来的吗?”
“若是寻常修士,自然不能。”苏瑶眼神锐利,紧紧盯着孤辰心口那仿佛彻底沉寂、却又如同深渊般吸引着她感知的位置,“但如果是师尊……如果他体内那股古老本源,需要以这种极致的‘毁灭’与‘背叛’为引子,才能彻底苏醒或者融合呢?”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妙音轻声道,音律感知中那陌生的、漠然的“弦音”再次浮现,“唯有最彻底的‘死’,才能迎来最纯粹的‘生’。而我们……就是他选中的,送他‘赴死’的执刑人。”
这个结论,让六人遍体生寒。
她们不仅仅是演员和观众,她们还是祭品?是工具?是助他完成某种终极蜕变的……踏脚石?
愤怒、不甘、被愚弄的耻辱,如同野火般在心头燃起,却又迅速被更深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所覆盖。如果这一切都是师尊的布局,那她们此刻的悔恨、痛苦、挣扎,岂非显得无比可笑?她们所有的情绪,都成了这场大戏里,早已被预设好的台词和反应。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赤练妖瞳中赤光闪烁,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暴戾和困惑。继续救?若这真是师尊所求,她们的救治岂不是在破坏他的计划?放任不管?可那濒临消亡的状态又不似完全作假,万一玩脱了……
星眸的天命罗盘上,代表孤辰的光点依旧微弱,但周围缠绕的迷雾更浓了,那新生的、难以揣度的气运却似乎在缓慢增长。“天机混沌,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有一种可能……非常清晰……”
“什么可能?”众人看向她。
星眸深吸一口气,脸上血色褪尽:“一种可能是……若我们此刻选择‘放弃’或者‘背离’,那么,当师尊真正‘归来’之日,便是我们……道消身殒,甚至魂飞魄散之时。那新生的气运,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他在逼我们做出选择。”凌霜的声音冷了下来,“或者说,他早已替我们选好了路。继续扮演‘悔过’的弟子,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他,直到他完成最终的蜕变。否则……”
否则,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的死局。
她们亲手将师尊推入了“社会性死亡”的深渊,而如今,她们自己的生路,似乎也只剩下紧紧抓住这根可能通往更可怕未来的、由师尊掌控的绳索。
这是一种比单纯的武力胁迫更令人绝望的控制。她们的情感,她们的良知,甚至她们对生存的渴望,都成了束缚她们的枷锁。
“好……好狠的算计……”墨璇踉跄一步,脸色惨白。她精通阵法,善于布局,但从未想过,人心、情感、命运,也能被编织成如此残酷而精密的杀阵。
就在这时,一直沉寂的孤辰,身体再次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比之前那次更为明显。一缕暗红色的血迹,从他唇角缓缓溢出,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同时,他心口处那股古老本源的气息,再次逸散出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吞噬”欲望,仿佛在渴求着某种特定的能量。
苏瑶瞳孔一缩,失声道:“他的身体……在排斥我们的灵力和丹药,但对……但对那种由极致情绪引动的力量,似乎有反应!”
极致情绪?悔恨?痛苦?恐惧?还是……她们此刻那复杂难言、如同被放在油煎火烤之上的……煎熬?
难道,她们此刻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愤怒与恐惧交织、悔恨与不甘并存的复杂心绪,本身……就是他需要的“药引”?
这个发现,让六位女帝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们不仅要继续扮演“救师”的戏码,还要在过程中,源源不断地提供自己最真实、最痛苦的情感作为养料?
陨神崖顶,风声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六道绝美的身影,围在那一具仿佛沉睡、却又如同深渊般吞噬着一切的躯壳旁,一动不动。
她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悔恨、焦急,到后来的惊疑、恐惧,再到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她们灵魂都冻结的疲惫与……冰冷。
凌霜缓缓抬起手,不是凝聚灵露,而是并指如剑,一缕精纯至极、却蕴含着无尽悲凉与剑意的本源剑气在她指尖吞吐。她看着孤辰苍白的面容,声音低沉而沙哑:
“师尊……这,也是你算好的吗?”
那缕剑气,最终没有落下,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印记,悬浮在孤辰眉心之上,既是守护,也是一种……冰冷的监视。
其他五人,默然无语,各自施展手段,不再是单纯的输送灵力,而是布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封印、探测、乃至……反制的手段。她们依旧在“救”他,维持着他那微弱的生机之火不灭,但眼神深处,已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审视与戒备。
她们联手给了他一场“社会性死亡”。
而如今,他似乎正在用一场更宏大、更残酷的“演出”,将她们也拖入一场看不见尽头、辨不清真假的……生存游戏。
就在这诡异而僵持的气氛中,谁也没有察觉到,在遥远的天际, beyond the 陨神崖的禁制,几道极其隐晦、却强大无比的神念,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悄然汇聚。
其中一道神念,带着煌煌天威,如同九天神王俯瞰蝼蚁。
另一道,则充满了亘古妖气,凶戾而贪婪。
还有一道,缥缈莫测,仿佛来自时光长河的彼岸。
它们彼此警惕,又默契地将“目光”投向了陨神崖顶,那具吸引了六位女帝全部心神、正散发着诡异波动的“躯壳”。
一场风暴,似乎正在六界深处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位引发了这一切的“导演”,依旧“沉睡”着,仿佛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浑然不觉。
或者……一切,依旧在剧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