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大人,能否让我看看您的弓弩?”
潘丘·石拳小心翼翼地从胡安手中接过那断裂成两截的“伦迦勒”。他眼睛里没有嘲笑或惋惜,只有匠人的专注。他将残骸凑到眼前,指尖细细摩挲着断口和滑轮结构,又和身旁另外两个矮人用低沉急促的矮人语快速交谈了几句。
“您真是个天才,学者大人。”潘丘抬起头,目光温和而笃定,“这宝贝我们能修好。而且……”
他顿了顿,布满风霜的脸上显露出自信,“我敢打赌,修好后,会比从前更有韧性,也更坚固!”
胡安黯淡的翠绿眼眸瞬间被点燃了:“真、真的?!可、可是先生!弓臂!它需要角片与兽筋复合!要风干!要熬胶!工艺太、太繁琐了!没有几个月根本……”他有些激动地比划着。
潘丘的笑容更深了,“哈!兽筋?角片?无意冒犯,学者大人,那是凡俗工匠的法子。我们……”他压低声音,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监工靠近,“我们用秘银!”
“秘……秘银?!”胡安难以置信地瞪着潘丘,仿佛对方在说梦话。秘银蕴含着天然的魔力,也是最柔韧和最轻盈的金属材料。
潘丘点了点头,脸上的得意混杂着些许苦涩:“晨星银矿的深处,藏着一条……很小很小的秘银矿脉。很小,但足够我们用了。这些年,我和我的兄弟们一点点地攒,一点点地藏。本想着有朝一日,重获自由之身,这些秘银就是我们安身立命,重振氏族的本钱。”
“但现在想想,或许不需要了……”
他紧了紧沾满灰尘的背带裤,眼神望向矿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族人渺茫的未来。
“先生,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胡安连连摆手,脸色涨红,他深知秘银的价值,。
潘丘摇了摇头:“贵重?世上有两样东西最贵重,一样是尊严,一样是性命,而您毫不吝啬地为我们都争取到了!学者大人,您今天的举动值这个价!”
他浑浊的眼睛直视着胡安,里面是矮人一诺千金的重量。
安东舒了口气,他伸手扶住激动得有些摇晃的胡安:“这是命运最好的安排,胡安,看来潘丘师傅是位真正的匠人。”
胡安用力点头,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的感谢堵在喉咙里。
潘丘转向安东,眼神掠过一丝紧张。
“爵士,您腰间那柄……能否借我一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
安东没有犹豫,解下那柄秘银钉锤,递了过去。潘丘伸出双手,如同接过最神圣的圣物,指尖微微颤抖。他仔细地摩挲着锤身流畅的线条,辨认着上面古老繁复的矮人符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激动,有怀念,还有深沉的悲伤。
“没错……是它……”潘丘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这是我们石拳氏族的手艺,在数千年以前……在一次可怕的战乱中,它随着我们一位伟大的先祖一同失落了……”
他小心抚过锤头上那些闪烁着微光的铭文,“这些符文……蕴含着巨大的魔法能量,有许多连我也不知道。”
胡安也好奇地凑了上来,翠绿的眼睛紧盯着那些发光的铭文,嘴里无声默念着,仿佛在研究一道深奥的公式。
潘丘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抬头看向安东:“爵士,您知道它的真名吗?”
安东摇了摇头:“只知道它是秘银所制,年代古老。”
“它的名字,”潘丘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奇异的神采,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屈辱与矮人氏族的荣誉一同吼出,“就叫——晨星!”
晨星!
话音未落,潘丘猛地将秘银钉锤高高举起,口中发出一声高昂地喝令:
【璀璨如阳】!
“嗡!”
锤头骤然爆发出炽烈无匹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烈阳被压缩在了方寸之间,纯粹、耀眼、驱散一切阴霾!即使是在这灰蒙蒙矿场的正午时分,那光芒也瞬间压过了天光,将整个平台都照得白亮如昼,周围所有矮人奴隶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们拜伏在地,脸上充满了敬畏。
光芒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收敛,恢复成那柄古朴的秘银锤。潘丘将它珍重地递还给安东,脸上满是敬畏:
“【璀璨如阳】……这便是它蕴含的古老魔法。只要念动符文,它便能照亮任何黑暗,驱散所有阴霾。我们的祖先锻造它,希望它能如同划破长夜的晨星,为迷失者指引方向,与可怕的暗裔对抗到底,打赢最后的生存之战。希望您能好好使用它,大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行“进步的阶梯由劳动铺就”的镀银大字,又落回脚下这片灰蒙蒙的矿场,眼神有些落寞。
晨星……照亮黑暗的晨星。谁能想到,锻造这“晨星”的后裔,如今却在这座以“晨星”为名的城市之下垂死挣扎?
潘丘收敛了情绪,谨慎地瞥了眼安东腰间的另一侧的“冥犬”。
“爵士,我认得那把剑,因而知道您便是传说中的‘蛞蝓骑士’……但亲眼所见,您和传说中那个嗜血怪物完全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盯着冥犬的剑鞘,声音微微颤抖,“冥犬……那是暗裔的造物,又为马蒂斯所赐福,对我们矮人来说,是禁忌中的禁忌。它永远渴望着鲜血和杀戮……希望您……您能驾驭住它。”
“我想不到万不得已,我也用不上它。”安东耸了耸肩。
胡安脸色涨红,再次郑重地向潘丘道了谢。安东的目光则无意中扫过潘丘的左手——那里只剩下拇指和食指。潘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将残缺的左手藏到了身后。
“后会有期,两位大人!”
希望你们的前路如晨星闪耀,愿我们永远不会刀刃相向。
两人走向矿场大门,阿尔瓦罗正疲惫地靠在一辆装矿石的小推车旁,揉着太阳穴,脸色有些难堪。
“伯爵大人已经气冲冲地先走了,”阿尔瓦罗的声音沙哑,带着些许倦意,“我们得骑马赶路回去,希望路上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安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
他们牵过马匹,翻身上鞍。就在马蹄抬起,即将离开这片被白银和苦难浸透的土地时,一阵低沉、嘶哑却异常顽强的歌声,从矿坑深处、从窝棚的缝隙间、从那些佝偻的身影中,隐隐约约地飘荡出来。
“塔楼总被风暴撕裂,
勇士跪在废墟前。
梦中老者低语:
欲使塔楼永恒矗立,
将你所爱砌进地基,
以她青春为浆,发丝作絮……”
那旋律古老而悲怆,矿工们悄悄唱着,轻轻唱着,带着对幸福的渴望和对压迫的控诉,在粉尘弥漫的空气中盘旋、上升。
安东猛地勒住了缰绳。
那歌曲……他曾在苍白的月光下,听那位美惠女神般的少女吟唱过。
嘉尔曼·卡蒂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