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被民兵死死按在地上的苏建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嘶吼起来。
“撒谎!她在撒谎!村长,你别信她的鬼话!她爹妈死的时候,她才多大?怎么可能给她订娃娃亲!还是首都的军官?她这是在胡说八道,她就是不想被卖……不是,不想嫁人!”
他情急之下,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李桂芬也跟着嚎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啊村长!这小贱人满嘴没有一句实话!她就是不想让我们家美丽好过,故意编出这些瞎话来害我们啊!我们可是她亲大伯、亲大娘啊!”
这垂死的挣扎,倒也提醒了周围的村民。
是啊,这事儿听起来,确实太玄乎了。
苏家什么底细,一个村住着,谁不知道?苏晚晴的爹苏建军,当年确实当过兵,可也就是个普通的大头兵,复员回来没几年就出意外没了。他哪来的人脉,能跟首都的大军官攀上亲家?
人群中,怀疑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苏晚晴身上,窃窃私语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我看也是假的,吹牛不上税。”
“这丫头今天真是邪门了,先是拿出个会说话的铁疙瘩,现在又攀上个军官未婚夫……”
“八成是吓唬人的,想把建国家里彻底踩死。”
村长没有说话,他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苏晚晴的脸。
他见的风浪多了,人是真是假,是虚张声势还是胸有成竹,他看一眼,心里就有七八分计较。
眼前的苏晚晴,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孤女。
面对全村人的质疑,面对苏建国夫妻的疯狂撕咬,她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脸上没有半分的慌乱。
那是一种,手握底牌的平静。
苏晚晴没有去理会那些嘈杂的议论,更没有去看苏建国那张扭曲的脸。
她只是迎着村长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
“村长,我有没有撒谎,您一看便知。”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院子里的嘈杂声,再次低了下去。
“我爸妈留下的遗物里,有信物。”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那间她从小住到大的,低矮破旧的东厢房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身影。
看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她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异常缓慢。
院子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信物?什么信物?他怎么不知道!他把这死丫头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件破烂衣服,连根毛都没剩下!
她一定是在故弄玄虚!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苏建国脸上重新浮现出狰狞的冷笑,以为苏晚晴已经黔驴技穷的时候。
那个纤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门口。
她走了出来,重新站在院子的中央,站在阳光下。
她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她缓缓摊开手掌。
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那是一块半月形的龙形玉佩,玉质温润,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虽然只有一半,但那上面雕刻的龙身、龙爪,栩栩如生,精美绝伦。龙眼的位置,还点缀着一粒比米粒还小的红点,像是注入了灵魂,让整条龙都活了过来。
院子里懂行的人不多,但所有人都不是瞎子。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凡品!
别说是在他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红星村,就算拿到县城里,那也是稀罕的宝贝!
苏建国的眼珠子,瞬间就直了!
这……这东西是哪来的?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苏晚晴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托着玉佩,一步步走到村长面前,将手递了过去。
“村长,您请看。”
村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拈了起来。
玉佩入手,一片温润。
那种细腻的、仿佛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那颗久经世事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把玉佩凑到眼前,对着阳光仔细地看。
那雕工,那成色……他虽然不懂玉,但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地摊上几毛钱能买到的玻璃疙瘩。
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绝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村长心里那杆秤,已经彻底倒向了苏晚晴。
他对苏晚晴的话,信了七分。
“这……这确实是好东西。”他喃喃自语,再看向苏晚晴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苏晚晴平静地收回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们苏家的传家宝,传男不传女。我爸当年走得急,就把这块龙佩留给了我。他说,另一半凤佩,就在陆家。见玉佩,如见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已经面如死灰的苏建国,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我大伯一家,大概是觉得我一个女孩子,不配拿这东西,所以才急着把我卖了,好把这房子,连同我爸妈留下的所有东西,都一起吞了。”
这话,诛心!
周围的村民们,瞬间就“哦——”的一声,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
怪不得苏建国一家做得这么绝!原来是图谋人家传家宝!
这下,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苏建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可他的辩解,在此刻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村长重重地哼了一声,把玉佩还给苏晚晴,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
他刚要开口,宣布最终的决定。
苏晚晴却再次开口了。
“村长,我还有一样东西。”
还有?
所有人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只见苏晚晴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信纸已经微微泛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看起来有些年头。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展开信纸。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上面是用一种极其刚劲有力的字体,写着几行字。
那字,铁画银钩,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几句寻常的问候。
“晚晴亲启:
见字如面。家中一切可好?勿念。我在此处一切安好,任务繁重,暂不能归。望你照顾好自己,待我任务结束,便归家。
落款是——陆长风。”
日期,是两年前。
苏晚晴将信纸递到村长面前,平静地解释:“这是长风哥以前托人捎给我的信。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懂事,就一直压在箱底,今天才找出来。”
这封信,是她在空间里,用高精度打印机,模仿了无数份军人档案上的字体,最终合成的模板,再用特殊药水做旧处理的。
别说是村长,就算是专业的鉴定专家来了,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物证!
人证(录音)!
现在,连带着“动机”(玉佩)和“过往联系”(信件)的证据链,都完整了!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
村长接过那封信,看着上面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军功章喜报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他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猛地转过身,那张黝黑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好!好一个苏建国!好一个亲大伯!”
他手里的旱烟杆,重重地指向瘫在地上的苏建国,声音如同炸雷。
“侵吞烈士家属财产!拐卖军人遗孤!伪造证明,意图抢夺工作岗位!苏建国,你的胆子,比天还大!”
“来人!”村长不再有任何犹豫,大手一挥,下达了最终的命令,“把这一家子黑了心肝的畜生,连同那个买人的瘸子,全都给我捆结实了!现在就扭送公社!我倒要亲自问问公社的领导,这种败类,到底该判几年!”
“是!”
民兵们轰然应诺,手里的麻绳毫不客气地勒了上去。
苏建国彻底绝望了,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李桂芬的哭嚎声,变成了杀猪般的惨叫。
苏美丽更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苏建国一家,被民兵们像是拖死狗一样拖出了院子。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唏嘘不已,看向苏晚晴的眼神,也从同情,变成了敬畏。
这个丫头,不简单啊。
人群渐渐散去,院子里,终于恢复了清静。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苏建国一家消失的方向,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陆长风这个“靠山”,是她用信息差和心理战,凭空捏造出来的。
是一张虎皮,也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她必须尽快想好,当那个真正的,她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的“陆长风”,真的因为这桩离奇的“婚约”找上门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不过,那是明天才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现在,她只想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小窝里。
然后,好好地,吃一顿热乎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