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示警
叶莲舟攥着那份冰冷的油布包,如同攥着一团燃烧的火炭。陆明远的指令清晰而急迫——获取“壁虎”动向,并利用内部系统发出示警。每一项任务都像是在刀尖上舔血,尤其是在徐远舟如同疯狗般四处追踪的当下。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更加谨慎地观察着周围。他注意到对面杂货铺的“伙计”换班频率增加了,楼下的“修鞋匠”似乎对过往行人的鞋子并不感兴趣,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他的窗口。压力无处不在,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知道,常规手段已经行不通。他必须利用徐远舟思维里的盲区,或者说,利用徐远舟对他“已被吓破胆”的预设判断。
首先,是获取“壁虎”的动向。他不能直接去电讯部门查询记录,那等于自首。但他身为参谋,有权调阅一些非核心的勤务安排和车辆调度记录。他借口需要分析敌方可能利用我方巡逻规律进行渗透,向后勤部门索取了近期包括“壁虎”在内的所有特种车辆的粗略出勤时段和大致活动区域汇总表。
这份表格信息粗糙,远不如他之前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详细,但足以勾勒出“壁虎”近期异常活跃、重点扫描城西废弃工业区和城南棚户区的动向。这印证了陆明远的判断——徐远舟正试图将他们可能藏匿的发报点逼出来。
他将这些信息用密写方式记录在一张便签纸上。
接下来,是最危险的一步——发送示警电文。利用司令部的内部通讯系统发送加密电文,无异于在警察局里偷东西。任何非标准格式、异常加密或发往不明地址的电文,都会立刻触发警报。
他苦思冥想,终于记起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规定:为了测试新装备或进行技术培训,经部门主管批准,可以临时使用特定频段和加密方式,向指定的测试地址发送非公务电文。这是一条存在已久,但极少被使用的安全漏洞。
他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测试”理由,并且需要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测试地址”。
机会出现在一次部门内部的技术讨论会上。当有人抱怨新配发的加密机操作复杂、故障率高时,叶莲舟“适时”地提出了建议:“或许我们可以组织一次小范围的实操培训,模拟一些非标准情况下的通讯流程,比如向一个虚拟的商贸地址发送测试电文,以检验设备的稳定性和操作员的应变能力。”
这个建议合情合理,甚至显得他颇为尽职。他的直接上司,一位对技术细节不甚了了的老官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既能应付上面的要求,又能显得本部门富有创新精神,便大笔一挥,批准了这次“培训”,并让他全权负责。
叶莲舟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开始筹备。他选择了一个位于城郊、真实存在的“兴隆贸易行”作为测试地址,这是组织预设的一个极少启用的外围掩护点,并拟定了一份看似是商品代码、实则为加密示警信息的电文。内容极其简练:“西风紧,虎噬人,巢危,盼指示。——青”
“西风”指徐远舟,“虎”即“壁虎”,“巢”代指西安小组。他不敢提及任何具体人员伤亡,怕万一电文被破译带来更大损失。
培训时间定在周五下午,通讯机房人员轮换、监管相对松懈的时段。叶莲舟亲自带队,领着几名懵懂的操作员进行“演练”。当轮到发送那份测试电文时,他屏住呼吸,站在操作员身后,看似在指导,实则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电键敲下,加密信号通过司令部的天线发射出去。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十几秒。
“好了,下一个项目。”叶莲舟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
他不知道,几乎就在电文发出的同一时刻,“壁虎”侦测车内,一名戴着耳机的技术员猛地皱起了眉头。他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加密方式与军方标准略有差异、且发往一个非军方地址的微弱信号!
“报告!发现异常信号!来源……疑似司令部内部区域!强度很弱,加密方式非标,目标地址为商业机构!”技术员立刻汇报。
这一发现让徐远舟又惊又怒!司令部内部?!竟然还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利用内部设备向外发送密电?!
“给我查!彻查今天下午所有使用过通讯机房的人员和记录!重点排查那个频段,那个时间点!”徐远舟咆哮道,他感觉自己刚刚取得的胜利果实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内部审查的风暴再次升级,这一次更加猛烈,直接指向了司令部的心脏部门。
叶莲舟刚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将记录着“壁虎”动向的便签纸传递出去,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保密局特务“请”走了。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问话,而是直接带往保密站的审讯室!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电文可能被截获了,至少是引起了怀疑。
在离开办公室前,他利用收拾文件的短暂瞬间,将那张便签纸迅速揉成团,塞进了办公桌抽屉背后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希望能为组织留下一点线索。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徐远舟亲自坐镇,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叶莲舟。
“叶参谋,说说吧,今天下午的‘培训’,是怎么回事?”徐远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叶莲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强调这是经过批准的、正常的业务培训。
“培训?那为什么会有非标准加密信号发往一个商贸行?”徐远舟猛地将一份电讯记录拍在桌上。
叶莲舟心头巨震,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委屈:“站长明鉴!那只是模拟测试用的虚拟地址和随机生成的代码,是为了检验设备在非标准环境下的表现!这在培训方案里是写明了的!如果您不信,可以询问我的上司和参与培训的所有操作员!”
他咬死了这是“培训”,将所有责任推到“合规流程”上。他赌徐远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那电文是示警信息,也赌他不敢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轻易动一个刚刚在“黄河防线”分析上“表现出色”的参谋军官。
审讯持续了数个小时,反复盘问,威逼利诱。叶莲舟始终坚守着防线,尽管精神已濒临崩溃。
最终,因为确实没有直接证据,加上叶莲舟那位上司也不愿惹祸上身,出面证明了培训的“合法性”,徐远舟不得不再次放人。但这一次,他看叶莲舟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怀疑,而是几乎可以确定的杀意。
叶莲舟知道,自己虽然暂时脱身,但已经被徐远舟牢牢锁定。他就像一颗已经被拔出保险销的手榴弹,随时可能爆炸。
他发出的示警,陕北是否收到?他藏起的“壁虎”动向,能否被组织找到?
而他自己,在这最后的时刻,还能做些什么?或许,只剩下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决绝的一步——为了掩护更深层的秘密,为了保住那条至关重要的“黄河防线”情报渠道,他必须做好牺牲的准备。
他回到那个冰冷、布满监视的家中,平静地写下了一封给陆明远的绝笔信,藏在了那本《曾文正公全集》里。信中,他汇报了“壁虎”的最新动向,并表明了自己誓死守护秘密的决心。
然后,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等待着黎明,或者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