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到即止，没有提王翠花的名字，但“来路不明”四个字，配合着他此刻狼狈却挺直的身影，以及刚刚为街道立下的功劳，效果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李爱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她想起早上隐约听到的几句风言风语，再联系林向阳此刻的话和粮店的刁难，立刻就明白了七八分！
“胡闹！”
李爱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无凭无据，恶意中伤！这是破坏团结！向阳，这事你不用管了！街道会处理！”
她看着林向阳，语气斩钉截铁：“你家的定额，我去跟粮店说！该领多少，一粒都不能少！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污蔑我们街道的技术革新模范！”
“技术革新模范”！
这顶帽子，被李爱华当众、郑重地戴在了林向阳头上！
周围的街道干部和火夫们看向林向阳的眼神，瞬间从惊叹变成了敬佩和认同。
早上那些若有若无的流言，在这顶沉甸甸的、由街道主任亲口授予的“模范”帽子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林向阳心头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被这斩钉截铁的支持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鼻子有些发酸，用力地点点头：“谢谢李主任！”
“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李爱华摆摆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你先回去歇着，下午等着领粮！哦对了，伙房老张，给向阳盛一大碗炖菜，多捞点干的！再拿两个新蒸的二合面馒头！孩子出力了，不能饿着！”
当林向阳抱着一大碗热气腾腾、油水十足的杂烩炖菜（里面竟然还有几片肥肉！）和两个白胖的二合面馒头回到大杂院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一瞬。
邻居们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眼神复杂极了。
羡慕、嫉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当众打脸的讪讪。
孙婶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钱叔则把头扭到了一边。
林晓梅和卫国、晓雨看着大哥捧回来的“珍宝”，眼睛都直了。
那浓郁的肉香和粮食的香气，是他们从未敢想象的奢侈！
“大哥！这……”林晓梅的声音带着颤抖。
“李主任给的。”林向阳把碗和馒头放在矮柜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微光，“下午，去粮店领粮。”
笼罩在林家屋顶的阴云，似乎被这碗热菜和两个馒头撕开了一道口子。
弟妹们围在矮柜边，小口小口、珍惜无比地吃着久违的、带着油荤的饱饭，脸上终于有了点红润和生气。
林向阳也慢慢吃着一个馒头，身体里那点可怜的能量似乎随着食物下肚在缓慢恢复【0.5\/10】。
李主任的支持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王翠花掀起的污流。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下午，林向阳带着粮本，在卫国警惕的“护卫”下再次走向粮店。
这一次，粮店那个浮肿脸的工作人员虽然依旧板着脸，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二话没说，飞快地给他称了当月的定额——十斤灰扑扑的高粱米，一句多余的刁难都没有。
李主任的威慑，见效了。
当兄弟俩扛着那袋救命的粮食回到大杂院门口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小小的天井里竟挤满了人！
比早上看热闹时人还多！
街道的李爱华主任赫然站在人群中央，她身后跟着两个干事。
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个干事手里，竟然高高举着一面崭新的锦旗！
红绸为底，金黄流苏，上面用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八个大字：
技术革新模范 为国利民先锋
落款是：红星街道居民委员会。
“林向阳同志！”
李爱华看到他们，脸上露出郑重的笑容，声音洪亮地穿透了整个院子，“鉴于你成功改良街道公灶，大幅节省燃煤，提高效率，为街道和群众解决了实际困难！经街道研究决定，特授予你‘技术革新模范’称号！并授予锦旗一面！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为街道、为群众发光发热！”
李爱华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哗——”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孙婶拍得最响，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钱叔也跟着拍手，表情讪讪。其他邻居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都用力地鼓掌。
王翠花缩在人群最后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趁着没人注意，臃肿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家屋子，紧紧关上了门。
李爱华亲手从干事手中接过那面鲜艳的锦旗，郑重地递到还有些发懵的林向阳手中。
红绸触手光滑，带着新布的挺括感，沉甸甸的。
那八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冬日下午灰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荣耀。
“向阳，拿着！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李爱华用力拍了拍林向阳的肩膀，声音压低了点，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街道会严肃处理！绝不会让我们的模范受委屈！以后谁再造谣生事，破坏团结，街道决不轻饶！”
这话，是说给林向阳听的，更是说给全院所有人听的！
锦旗辟谣！李主任亲自站台！
王翠花苦心散布的“偷粮贼”污蔑，在这面代表官方认可和荣誉的锦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瞬间消融殆尽，反而衬得她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林向阳紧紧攥着锦旗的旗杆，冰冷的木质触感传来，却让他心头滚烫。
他看着李主任信任的眼神，看着邻居们或敬佩或复杂的目光，看着身边卫国挺起的胸膛和晓梅眼中激动的泪光……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他赢了这一仗！用技术，用街道的认可，干净利落地击碎了污蔑！
“谢谢李主任！谢谢街道！”林向阳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
李爱华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便带着干事离开了。
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是临走前看向林向阳和林家那扇破门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了。
“大哥！真威风！”卫国兴奋地摸着光滑的锦旗绸面。
林晓梅小心翼翼地从大哥手里接过锦旗，像捧着稀世珍宝：“我……我找个最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笼罩在林家屋顶的阴霾似乎被这面鲜艳的锦旗彻底驱散。
弟妹们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和希望。
林向阳看着晓梅踮着脚，在斑驳的土坯墙上寻找挂锦旗的位置，看着那耀眼的红和金黄，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
锦旗能挡住流言，却挡不住窥探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他昨天糊灶膛时随手扔下的、包裹那捆德文书籍和图纸的旧报纸碎片。
其中一片巴掌大的碎报纸上，一个复杂的齿轮剖面图线条和一行清晰的德文标注，正清晰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林向阳的心脏骤然停跳！
怀里的十斤高粱米和墙上那面象征荣耀的锦旗，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