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的余波,并未随着宴席散去而平息,反而在永京的暗流中激荡起更汹涌的漩涡。
沈妙青在琼林宴上展露的风华与气度,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扇在了林清远和赵月柔的脸上,更让许多原本对“商户诰命”心存轻视的朝臣勋贵,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宜人。
沈府门前,虽不似诰命初封时那般车水马龙。
但递帖拜访、意图结交的,已不再局限于商贾,开始出现一些中低层官员和清流文士的身影。
沈妙青对此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她深知,这些突如其来的“善意”,多半是冲着皇帝青眼和沈家潜在的“奇技”价值而来,根基并不牢固。
她依旧深居简出,将主要精力放在巩固已有的产业和推进玻璃技术的完善上。
同时,她通过忠伯和萧煜的渠道,有选择地与一些口碑尚可、并非赵家派系的官员建立了初步联系,不求立刻结盟,只为将来铺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清远自琼林宴归来后,便陷入了更深的焦虑与恐慌之中。
沈妙青越是风光,就越是映照出他的不堪与卑劣。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江南漕粮那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妙。
那位暗中查访的御史似乎掌握了更多线索,已经开始接触几个关键的经手人。
他感觉自己如同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的石头正在一块块松动。
“不能再等了!”
林清远在书房中烦躁地踱步,眼中布满血丝。
他必须尽快将手头烫手的赃款转移出去,并切断所有可能指向自己的线索。
他提笔写了一封密信,用只有心腹能懂的暗语,命令江南那边将一笔数额巨大的银钱,通过隐秘渠道,尽快转移到他在京郊购置的一处别院密窖中。
同时,指示他们务必“处理干净”所有知情的小吏,威逼利诱,甚至…灭口!
写罢密信,他唤来绝对忠诚的老仆,再三叮嘱务必亲手交到江南来人的手中。
看着老仆消失在夜色里,林清远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内衫。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已无路可退。
沈妙青的步步紧逼,赵月柔的步步紧逼,都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能铤而走险,祈求上天眷顾。
而赵府之内,赵月柔的嫉恨已转化为更具体、更恶毒的行动计划。
琼林宴的失利让她明白,单纯在社交场合打压沈妙青已难以奏效。
必须从根源上摧毁她倚仗的东西——她的产业,尤其是那据说能带来惊人利润的“玻璃”!
“哥,我要沈家玻璃工坊的配方!不惜一切代价!”
赵月柔对着兄长赵蟠,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赵蟠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世在永京城内横行霸道,但对这种需要精细谋划的阴私勾当并不十分在行。
他挠头道。
“妹子,那工坊守得跟铁桶似的,沈家现在又有诰命护身,硬闯肯定不行。收买工匠?听说沈妙青对工匠极好,家眷都捏在手里,怕是不易。”
“废物!”
赵月柔骂道。
“办法总比困难多!找不到核心工匠,就找那些外围的!
运料的、烧火的、甚至倒垃圾的!总能找到缺口!多撒银子!
找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我就不信,沈家是铁板一块!”
在赵月柔的强压下,赵蟠只得硬着头皮,动用他在三教九流的关系,开始像猎狗一样,围绕着城郊那座神秘的玻璃工坊嗅探起来。
重赏之下,果然有勇夫。
几经周折,他们还真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工坊里一个负责运送煤炭和废渣的杂役,名叫王老五。
此人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高利贷,正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
赵蟠的人伪装成放贷的,假意可以宽限几日,但要求王老五用“有价值”的消息来抵债。
在威逼利诱下,王老五为了活命,开始偷偷记录每日进出工坊的车辆、大致运入的原料种类。
王老五虽然不识字,但能记住形状和颜色,甚至偷听工匠们休息时的只言片语。
这些零碎的信息,经过赵蟠手下略懂行的人的拼凑,虽然远未触及核心配方,却也让赵家对玻璃制作所需的原料是石英砂、碱等和大致流程有了模糊的了解。
更重要的是,王老五提到,工坊最近似乎在试验一种“更透亮”的玻璃,失败了很多次,废料都堆成了山。
“更透亮?”
赵月柔听到这个消息,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盛。
她确信,这一定是更高级、更赚钱的技术!
必须弄到手!
她命令赵蟠加大力度,不惜重金,一定要撬开王老五或者找到其他更核心人物的嘴。
这些暗地里的动作,并未完全逃过萧煜的眼睛。
“小姐,赵蟠的人正在接触玻璃工坊的一个杂役,名叫王老五。
此人有赌债在身,恐不可靠。”
萧煜向沈妙青禀报。
“林清远那边,似乎有大量银钱正在秘密转移,方向可能是京郊。”
沈妙青闻言,眼神微冷。
果然都按捺不住了。
“王老五……”
她沉吟片刻。
“暂时不必动他。将计就计,通过他,给赵家传递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
比如…‘更透亮’的玻璃需要一种稀有的‘北海白石’作为添加剂,而此物极难获取,工坊正在为此发愁。”
她要给赵家设一个诱饵,一个看似希望巨大、实则耗费巨大且最终徒劳的陷阱。
“至于林清远,”
沈妙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转移赃款,正好坐实了做贼心虚。
盯紧他转移的路线和接收的人,务必掌握确凿证据。
同时,将江南那边御史查案进展‘不经意’地透露给与他有隙的同僚,加速他的恐慌。”
“是。”
萧煜领命,迟疑一瞬,又道。
“小姐,赵家此番志在必得,恐不会善罢甘休。工坊守卫,需再加强。”
沈妙青点头。
“我明白。让沈明轩抽调一批绝对可靠的护院,以扩建工坊为名,暗中加强戒备。
核心区域,除特许工匠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场围绕玻璃配方和林清远罪证的三方角力,在永京的阴影下悄然升级。
沈妙青稳坐钓鱼台,布下陷阱。
林清远慌不择路,自掘坟墓。
赵月柔利令智昏,步步深入。
而那个被卷入旋涡的小杂役王老五,还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几股势力博弈中的一颗棋子。
正战战兢兢地,准备将一条精心编造的假消息,传递给那些能让他暂时喘息的“债主”。
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