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敖智那庞大的法相虚影，在幽蓝的通道光芒映照下，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海底火山。周遭的空间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不断扭曲，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嘶鸣。他那双蕴藏着星辰大海与无尽岁月的龙眸，此刻锐利如亘古不化的寒冰，死死钉在朱康当那张圆润带笑的脸上。
殿内空气凝滞如铅，跪伏在地的敖毅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父王的怒火如同实质的海压，要将他碾碎。
“朱使者，”龙王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海水的重量，缓缓碾过寂静的空间，“好灵通的消息，好及时的到访。本王不禁要想，小女顽劣，私自出海，恰巧就遇到了倭国修士；而这边刚出事，你妖族使者便已登门。这世间，真有如此多的巧合吗？”
他庞大的龙首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汐般一波波涌向朱康当，语气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告诉本王，推动此事，将我海族推到人族眼前，对你们究竟有何好处？海族暴露，引来人类倾力关注乃至征伐，难道对你妖族而言，便是利好吗？莫非你们以为，海族暴露妖族便不会暴露？”
面对龙王几乎不加掩饰的质问和那足以让寻常铸神境心神崩溃的龙威，朱康当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手中洁白的羽扇不紧不慢地摇动着，仿佛扇去的不是海底的微尘，而是那沉重如山的威压。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微微荡漾，将龙王的气势悄然化解于无形。
“龙王陛下明鉴，”朱康当呵呵一笑，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反而顺着龙王的话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纯粹的巧合？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罢了。”
他羽扇轻摇，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起来：“至于好处？龙王陛下，您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你我妖类，在这天地剧变、秘境崩坏的时代，暴露是必然的，躲？又能躲到几时？我妖族上下并不怕暴露。”
他不再看龙王，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那遥远的海面与人世：“海族想一直蛰伏在这深海，避世不出，以求和平共存？想法是好的，但现实骨感啊陛下。人族之中，碎虚境的高手，数量可不少啊。更何况，人族修士的手段，千奇百怪，诡秘莫测，强力的热武器，您真以为这万丈深海，就能永远隔绝他们的窥探和脚步吗？”
朱康当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一下下敲在龙王敖智的心头，将他内心深处那丝不愿面对的侥幸砸得粉碎。
“共存？”朱康当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龙王陛下，您莫非还在做着躲一躲退一退，便能与人族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的美梦？醒醒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人族自己都信奉的法则！一旦他们确切知晓，你我妖族体内蕴藏着能助他们修为突飞猛进的‘妖丹’，您觉得，他们是会选择与我们把酒言欢，还是磨刀霍霍？”
他顿了顿，羽扇指向敖毅，又指向龙王，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看看龙女殿下的遭遇吧！仅仅因为她展现的力量和可能的‘价值’，就引来了人族强者的觊觎和抓捕！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一旦人族高层确认了海族的存在和‘价值’，您认为他们会怎么做？是派来使者友好建交，还是派遣舰队，布下天罗地网，将我们视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材地宝’？”
龙王敖智沉默着，巨大的法相虚影光芒明灭不定，显示着他内心剧烈的挣扎与翻腾。朱康当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戳中要害，将他一直试图回避的现实血淋淋地剖开，摆在面前。是，他何尝不知人族强大？何尝不忧心那亿万普通海族的安危？他只是不愿，也不敢轻易将那恐怖的战争巨兽唤醒，将海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总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待海族积蓄足够力量，或许能有更多转圜余地。
朱康当看着龙王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话锋一转，回到了眼前：“不过，龙王陛下，现在纠结我族是否推动，已然无益。事实就是，海族已经暴露了！不管龙女殿下之事是如何发生的，人族，至少那个叫倭国的势力，已经知晓了海族的存在，并且捕获了一位尊贵的龙族公主！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无法挽回的信号！”
他收起羽扇，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又带着逼问的姿态：“龙王陛下，您还要继续躲下去吗？还要指望人族会对此事视而不见，或者天真地以为交出些许代价就能换取和平吗？当人类的卫星在秘境里用不了，可是在地球上却飞的到处都是，到时候对准这片海域，当他们的深海探测器遍布龙城周围，当他们的碎虚境强者联手而来时，您这龙城，还能安然隐匿吗？那时候没有秘境供你我躲避了。”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陛下。”朱康当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杀，“从秘境要崩碎那一刻，海族也好妖族也好，就已经被拖入了这场关乎种族存亡的旋涡。人族不会因为我们退缩而仁慈，只会因为我们软弱而更加肆无忌惮。您想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呵呵，我妖族不会答应，人族更不会允许！这片天地，早已没有了中立之地！”
敖毅跪在地上，听着朱康当一句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浑身冰凉。他抬起头，看向父王，眼中充满了焦急、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龙王敖智巨大的龙眸缓缓闭上，半晌，又猛地睁开。眼中所有的挣扎、犹豫、愤怒，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断。他知道，朱康当说的是赤裸裸的阳谋。海族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妖族此举，固然是利用，是将海族强行绑上他们的战车，但某种程度上，也只是将必然到来的冲突，提前并且摆到了台面上。
继续隐匿？傲月还在敌人手中，海族的存在已然泄露，如何隐匿？
妥协求和？沦为资粮？那是亡族灭种之路！
唯有一战，打出海族的威严，让人族知晓觊觎海族的代价，才能争得一线生机，乃至……未来的话语权！
巨大的龙首微微抬起，龙王敖智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却带着一丝金铁交鸣般的冷冽：“朱使者，巧言令色，步步紧逼，你妖族，好算计。”
朱康当笑容不变，微微躬身：“不敢，只是为两族未来，陈述利害罢了。”
“哼。”龙王冷哼一声，“说吧，你们妖族，想要本王如何做？又想怎么个‘联手’法？”
朱康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知道龙王终于做出了选择。他重新摇起羽扇，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却多了几分郑重：“陛下英明。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救回龙女殿下，并以雷霆之势，给予那胆大包天的倭国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此举，既是为了营救公主，更是向所有人族势力宣告海族的威严不容侵犯！”
“我族愿派出高手，协同海族行动。具体计划，我们可以细谈。至于更长远的联手……”朱康当笑容深邃，“自然是缔结盟约，互通有无，情报共享，共同应对人族压力。无论是应对可能的全面战争，还是在这崩坏的秘境中争夺资源，团结，总好过各自为战，被人族逐个击破，陛下以为如何？”
龙王敖智巨大的法相虚影凝视着朱康当，沉默了许久。海底禁地中，只有通道能量旋转的嗡鸣和朱康当羽扇摇动的轻微风声。敖毅屏息凝神，等待着父王的最终决断。
他知道，父王的下一句话，将决定海族未来无数年的命运，是继续苟安于深海，还是破浪而出，与这天地，与人族，争一个朗朗乾坤！
“详细计划，拿来。”最终，龙王敖智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深海寒铁，冰冷而坚定，“救回月儿之后，再谈盟约。”
他没有完全信任妖族，但眼下，救女和立威是第一要务，借助妖族的力量，是目前最快最有效的选择。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海族的命运，终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朱康当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他拱手一礼：“谨遵龙王陛下之命。我这就传讯族内，详议出兵之事。必让那倭国，付出血的代价！”
龙城之外，暗流愈发汹涌。一场因龙女而起，却将席卷全球的波澜，就此拉开了序幕。而此刻，远在启明学院的林默，尚不知晓，太平洋彼岸的风暴，即将以何种方式，影响到他和他所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