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空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雨水冲刷着暗红色的泥泞,却冲不散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残肢断臂混杂在泥水里,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首,这里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徐瑶拄着斧头,胸膛剧烈起伏,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水,在她脸上晕开,更添几分狰狞。
她回过头,目光扫过那十具行尸,它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肚破肠流,姿态各异,残破不堪,却依旧顽强地挺立着,如同十座沉默的墓碑。
那些空洞的眼眶望着她,没有动作,
它们又放过了她,放过这个同样手染鲜血,与它们有着相似经历的绝望女人。
徐瑶看着它们,嘴角缓慢地扯动,最终化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她不再停留,转过身,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雨中。
不知何时,凌循和顾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它们身后。
扫过眼前的惨状,凌循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这场复仇并不是无差别的屠杀,那些同样被囚禁在此,尚在苟延残喘的被拐妇女,被她刻意保全了下来。
附着在行尸肩头的纸鹤,不仅为它们提供了行动的能量,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约束着它们的杀戮界限。
凌循抬起手,那些栖息在行尸肩头,光芒已经有些黯淡的纸鹤,仿佛听到了召唤。
它们纷纷振翅而起,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向凌循。
残余的灵力被回收,这些纸鹤也变回了普通的纸鹤,一个个被雨水打湿,坠落在地,化成污泥。
失去了灵力的支撑,那十具行尸残破的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但它们依旧静静站立着,等待对方最后的指令。
“仇报了,因果了结。”
凌循看着它们,或者说,透过这些身躯,看着那些可怜的女人,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是又带着一种仿佛能安抚灵魂的温柔。
“你们该走了。”
那些行尸彼此对视了一眼,大仇得报后的解脱和一丝迷茫在它们四周扩散开来。
最终也没多想,它们朝着凌循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躬下了已然残破的身躯。
曾经尖锐痛苦的声音,化作一声声哀鸣,从它们喉咙里挤出,汇聚成一致的音节。
“谢…谢…”
凌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抬起双手,准备诵念超度亡魂的法诀,送这些承载了太多苦难的残魂踏上最后的归途,她掐动指诀,幽深的光芒刚刚从她手中散开。
一道不和谐的呕吐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凌循的动作。
“呕——!!!”
二人十尸同时回望。
林湘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她一路行来,所见皆是尸横遍野,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让她窒息。
当她的目光触及村口这如同绞肉场般的景象时,她终于忍不住,猛地扑到一旁一棵歪脖子树旁,剧烈地呕吐起来。
顾曦双臂环胸,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这就受不住了?我看你那家传宝贝还是别想着要回去了,心理素质这么差,拿回去也是浪费。”
林湘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污渍,强压下喉咙口不断上涌的恶心感,她没有理会顾曦刻薄的嘲讽。
抬起苍白的脸,目光直直地看向凌循,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恳求:“人都已经死光了,你的目的也应该达到了吧?这个阵法是不是可以解除了?让死者的魂魄得以安息,这是玄门正道应有的底线!”
凌循手上的光芒微微一顿,并未立刻散去。
她转向林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安息?这阵法名为缚地绝灵,杀戮一旦达到某个界限,它便会自行运转,所有死在阵中的魂魄,都会被它牢牢吸附,最终炼化为指骨的养料,这与之前布阵人的阵法差不多,而且…谁跟你说我是什么玄门正道?”
林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抖:“就算你不是,没必要这么绝吧!人都已经死了,还折磨他们的魂魄做什么?我知道那个道士用指骨做了不好的事,但是你总不能跟他一样丧尽天良吧!!”
她以为这个女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肯为这些冤魂伸张正义,至少会存有一分底线。
然而,她错得离谱。
凌循没有动怒,反而咧开嘴,露出了几分邪气的笑容。
“你这话倒是没说错。”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我自然不会跟他一样。”
就在林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对方或许会有所松动时。
凌循抬起的右手随意地向下一挥,那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却带着极其浓郁的灵力。
“我会比他更加丧尽天良。”
“啊啊啊啊——!!!”
凄厉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魂魄惨叫声,瞬间被放大了数十倍,刺入林湘的脑海。
那声音中蕴含的极致的痛苦和绝望,是灵魂被强行撕扯碾压的哀嚎。
这些惨叫让林湘头皮瞬间炸开,她双眼发黑,几乎要瘫倒在地。
林湘咬紧嘴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在触及凌循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卡在了喉咙里。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强大,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甚至可能超出了她整个林家能够应对的极限。
她根本没有与之谈判的资格。
就在林湘心乱如麻时。
“湘儿!”
一声饱含着焦虑的呼唤,从村外那干燥的世界传来。
林湘茫然抬头,只见三道她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赫然站立在石碑附近,那是她的父亲林承宗,以及她的两位姑姑,林静云与林静婉。
几个月来被囚禁、被恐吓、被迫目睹无数惨剧却无能为力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爸爸!大姑!小姑!”
她带着浓重哭腔,用尽全身力气激动地大喊,仿佛迷途已久的孩子,终于看到了来自亲人的曙光。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所有的理智,恐惧以及对那人的忌惮,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奔向亲人的本能。
她拔腿就朝着那三道身影拼命冲去。
然而。
“砰!!”
她如同之前不断想要逃跑的村民一样,撞在了那堵无形的墙壁,她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用双手疯狂拍打着屏障,望着几步之外亲人,哭的都快喘不上气儿了。
凌循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她收回双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将目光投向了屏障外那三位不速之客。
一旁的顾曦撇了撇嘴,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这边麻烦都清理干净了才冒出来,我看她这家人啊, 能把祖传的宝贝随随便便借给那种人渣道士,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屏障外的林承宗三人,显然将顾曦这尖刻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林承宗强压下心头的焦急,上前一步,隔着屏障对着凌循的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尽量保持恭敬与克制:“这位前辈,在下林承宗,此次前来寻女,小女林湘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林某在此赔罪,万望前辈高抬贵手放她出来,并将我林家祖传指骨归还,林某必有重谢。”
他姿态放得极低,眼前的屏障上传来的气息更是让他心惊,这是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才形成的怨念吗?
没等凌循说话,顾曦先是嗤笑一声,随后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说道:“说话文绉绉的,跟唱戏似的,还前辈~还小女~连句谢谢都不说,就开始要人要东西,脸皮是不是太厚了点?”
凌循闻言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摸了摸顾曦有些炸毛的头发,觉得她说的没错。
她看着林承宗,无视了他的请求,反而抛出了自己一直在意的问题:“我很好奇,那些指骨你从哪里得到的,你女儿使用的法诀又是在哪学的?”
林承宗三人一愣,随后面面相觑,他有些迟疑道:“指骨乃祖上所传,至于前辈所说的法诀,不知小女到底用了哪一道?”
他说的是实话,林湘平时除了家传术法,确实也爱钻研些杂七杂八的典籍,他一时无法确定对方具体所指。
“引煞附灵符。”
凌循抬手虚空画符,将之前林湘绘制的符文丝毫不差的呈现出来,空气中的符文借着灵光一闪而过,却也让对面三人看的一清二楚。
林承宗脸色微变,随后立即恭敬的说道:“这是我林家传承下来的法诀,乃是明令禁止使用的禁术!”
他说完,忍不住瞪了屏障内的林湘一眼,同时对于眼前之人可以将那道符凭空画出显得极为震惊。
林湘听到父亲的话,委屈和不服气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哭了,立刻大声喊道:“瞪我干什么!你以为我想用这破禁术啊?!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用那个,我早就跟那些人一样变成烂泥了!”
就在这时,林承宗的目光再次落到凌循那张异常完美的脸上,之前一直没敢仔细看,就觉得有点眼熟,这会儿冷不丁的看下去,他的脑子就有点宕机了。
林家传承下来的这一整套道法,并非林家先祖自行修炼所得,而是在数代之前,由一位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赠与,就连那五根指骨也是那位所赐。
那人说过这些法诀来自玄清蕴灵宗,是她原本的宗门,同时她还留下了一幅画像,那画卷不知是何种材质绘制,历经数代岁月,依旧色彩如新,纤毫毕现。
而画像之上,是一个清冷出尘的女子容颜,名为凌循。
此刻林承宗再看她的模样,分明跟那画上一模一样。
更让林承宗通体发寒的是,那位神秘人赠与宝物和法诀的条件就是,林家后世子孙,无论相隔多少代,只要遇见画中之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催动这套法诀中最耗费灵力的术法,配合五根指骨的力量,将其擒住。
若违此誓,或遇而不行,林家满门,必遭血脉誓言反噬。
当年为了接受传承和指骨,那位先祖是发过这毒誓的,像他们这种修行的人,是不会轻易起誓,否则不应誓言,必会遭殃。
林湘因为年纪尚轻,修为不足,还未被允许接触家族最核心的秘辛,所以也没见过那幅画像,认不出对方很正常。
但是这一刻,林承宗的心确实凉了半截,他已经见到了画中人凌循。
若此刻他什么都不做,那么先祖立下的约束着整个林家血脉的誓言,恐怕马上就会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