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力面朝下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只有背部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背上那尊关公纹身,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厚重的暗金色。那双刚刚被“开”出的法眼,金光流转,威严凛然,之前那股躁动不安的凶煞之气仿佛从未存在过。
店里一片狼藉,打翻的椅子、散落的香灰、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阳煞粉和血腥气,都在诉说着刚才那场凶险的较量。我靠在墙边,缓缓调息,感受着体内近乎枯竭的法力和经脉传来的阵阵刺痛。舌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最后关头那搏命般的精血催符。
成功了……吗?
我走到赵大力身边,蹲下身,仔细探查他的状况。呼吸平稳悠长,脉搏虽然虚弱,但节奏稳定,不再有那种被煞气侵蚀的紊乱。他脸上的青黑和眼中的赤红也已褪去,只是极度疲惫后的苍白。甚至他额角那块撞伤,渗出的血迹也变成了正常的鲜红色。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双金色的法眼上。近距离观察,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大正气,如同磐石般镇压着一切邪祟。寻常的阴灵煞气,恐怕连靠近都不敢。
但……我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最后时刻,那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纯粹至极的血红。
是错觉吗?还是法力透支导致的眼花?
我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拂过关公法眼的边缘。触感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活性”,仿佛这纹身真的拥有了生命。法力感应中,一片煌煌正气,并无任何阴邪杂质。
那丝血红,仿佛真的只是幻觉。
或许,是这尊关公在漫长岁月和煞气浸染中,积累的杀戮意念太过深重,即便被法眼净化,也难免留下一丝极淡的烙印?就像上好的玉石,也难免有细微的天然纹理?
我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无论如何,赵大力的命是保住了,这尊涉魂关公也暂时被导回了“正途”。剩下的,就需要时间来慢慢温养和观察。
我将赵大力扶到里间相对干净的地铺上,为他盖好薄被。他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深度睡眠。
收拾完店里的狼藉,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雨不知何时停了,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洗涤后的清新,从门缝窗隙钻进来,冲淡了店内的药味和血腥。
我坐在柜台后,没有开灯,就着熹微的晨光,慢慢擦拭着那根使用过的降魔针。针尖依旧金光流转,但细看之下,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丝。这次“开法眼”,对我的损耗不小。
日上三竿时,赵大力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随即猛地坐起,惊慌地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和脸。
“我……我还活着?”他声音沙哑,但不再是那种虚弱的颤抖,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
“活着。”我递给他一杯温水。
他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迫不及待地扭头,想去看自己背上的关公,却只能看到一点侧影。“陈师傅,那关公……它……”
“煞气已暂时压制,我为你开了法眼,导其归正。”我简单解释道,“但你需记住,这只是开始。这尊关公已与你魂魄相连,它需要的是你自身的正气和忠义之心去温养,而非香火供奉。日后需多行善事,平心静气,切忌再动杀念戾气,否则恐有反复。”
赵大力闻言,脸上露出后怕和感激交织的神情,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多谢陈师傅救命之恩!我一定谨记您的吩咐!”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露出惊喜,“身上不冷了!脑袋也清醒了!好像……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试着挥了挥拳头,虎虎生风,却不再有之前那种不受控制的狂暴感,而是充满了力量和控制力。“这……这感觉太好了!”
看着他焕然一新的状态,我心中稍安。或许,那丝血红真是我多虑了。
赵大力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往生纹身店,脚步轻快,仿佛重获新生。他承诺会尽快凑齐酬劳送来,并再三保证会洗心革面。
店里恢复了平静。
然而,就在赵大力离开后不久,当我准备关门休息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地板上,似乎有一点异样。
我走过去,蹲下身。那是赵大力刚才站立的地方,掉落了一小片……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血痂?
血痂很不起眼,像是从他额角伤口碰落的。但不知为何,当我凝视这片血痂时,心中那丝不安再次浮现。
我小心地用镊子将其夹起,放在掌心。晨光下,这血痂的颜色,似乎比正常的血痂……更深沉一些,隐隐透着一股极淡的、难以察觉的……金属光泽?
就像……就像他背上那尊关公,法眼的金色?
我皱紧了眉头,将这片血痂小心收好。
开法眼,镇邪煞,导归正。
但为何,这被驱散的煞气,会留下如此诡异的痕迹?
那金睛之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往生纹身店的门被我轻轻关上,将晨光隔绝在外。店内的阴影中,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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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