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当值翰林院学士周文远跪在丹墀下,面色惨白如纸。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只有程砚清不忍地别过脸去。
云承睿端坐龙椅,声音冷峻:周文远妄测圣意,私拟诏书,着贬琼州,永不叙用。
陛下!周文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触及皇帝冰冷的目光时颓然垂首。
苏璃坐在珠帘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她认得周文远——这是个谨小慎微的老翰林,最是循规蹈矩。妄测圣意?私拟诏书?这样的罪名安在他身上,未免太过牵强。
她的目光掠过御座上的云承睿,见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这个动作她再熟悉不过——每当他心虚时,总会如此。
退朝后,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谢才人正在试戴新得的翡翠步摇,闻讯手一颤,步摇地摔碎在地。
娘娘!宫女慌忙跪地收拾。
谢氏却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看着满地碎片。周文远...那日皇帝召见翰林院拟旨,她曾在殿外隐约听见等字眼。难道...
更衣,她猛地起身,本宫要去见陛下。
然而刚踏出宫门,就被内侍拦下:才人请回,陛下有旨,今日不见任何人。
谢氏踉跄后退,撞翻了案上的御赐玉如意。清脆的碎裂声中,她忽然明白——周文远成了代罪羔羊,那下一个会不会是她?
果然,翌日诏书下达:谢氏御前失仪,降为采女,禁足三月。
消息传到凤仪宫时,苏璃正在教导云琼识字。小公主握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母后,云琼仰起小脸,谢娘娘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苏璃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墨迹:因为她做错了事。
就像琼儿打翻砚台一样吗?
不一样。苏璃望向温室殿方向,目光悠远,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这时云琮前来请安。少年太子神色凝重,屏退左右后低声道:母后,周学士...儿臣查过,他近日并未经手任何诏书。
苏璃执茶的手顿了顿:此事不必再提。
可是...
琮儿,她打断儿子,记住,为君者有时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
云琮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又道:但儿臣以为,明君不该让忠臣蒙冤。
这话让苏璃微微一怔。她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云承睿也曾这样对她说过。那时他还是太子,为了一个被冤屈的地方官,在云昭殿前跪了整整一日。
时光荏苒,初心易改。
当夜,苏璃独自在小佛堂诵经。烛火摇曳中,她仿佛又看见周文远被拖出大殿时绝望的眼神。那日温室殿案角的墨迹,谢氏突然的失宠,一切都有了解释。
娘娘,女官轻声禀报,周学士的家眷...已被逐出京城。
苏璃闭目良久,轻声道:从本宫用度里拨一千两,暗中送去。
这...若是陛下知道...
照做便是。
与此同时,禁足中的谢氏正对着铜镜发呆。镜中人容颜依旧,眼底却满是惊惶。她想起那日自己在云承睿耳边说的话,想起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原来,她也不过是枚棋子。
而温室殿内,云承睿对着空荡荡的殿宇,一夜无眠。周文远被押走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像根刺扎在心头。他明知这是个忠臣,却不得不拿他开刀。
只有这样才能掩盖那份未写成的废后诏书,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可要传太医?
他暴躁地掷出镇纸。
镇纸砸在殿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音让他想起那日苏璃离去时,殿门合上的轻响。那样轻,却那样决绝。
晨光初现时,他疲惫地揉着额角。案头放着苏璃昨日批阅的奏章,关于江淮漕运的改制方案。她的朱批依旧精准犀利,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或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了沉默。
这个认知让云承睿更加难堪。他宁愿她来质问,来争吵,而不是这样洞若观火地静观其变。
早朝时分,当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时,他第一次不敢直视珠帘后的那道身影。
而苏璃,始终端庄地坐着,如同庙堂里最慈悲也最无情的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