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引:** 烛影摇红夜未央,心筑高墙待君临。情爱皆作权谋计,玉体将为进阶梯。
清晖阁内烛火通明,跳跃的光晕在紫檀木家具上投下摇曳的暗影。云承睿刚离去不久,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特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沉郁的龙涎香气,与殿内原本的檀香混合,形成一种独属于帝王临幸后的暧昧气息。苏璃独立窗前,夜风微凉,拂动她单薄的衣袂。她望着庭院中被皎洁月光照得泛出冷光的青石阶——那里,方才还映着那个身着明黄常服的、至高无上的身影。
他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从最初的一盏茶,到后来的半个时辰,再到如今,常常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今夜,他甚至状似无意地提及,已吩咐内务府着手为她定制冬衣,用的是唯有正三品及以上妃嫔才有资格享用的、寸锦寸金的江南云锦,还特意说明选了她偏爱的雨过天青色。这些信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再明显不过——那道最后的、关乎身体与名分的防线,即将被正式打破,或许就在不久的某一夜。
苏璃缓缓走到梨花木妆台前,黄澄澄的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清丽却异常淡漠的脸庞。月光与烛光交织,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使得那份美丽带上了一种不真实的、近乎雕塑般的质感。她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眉眼、顺着挺秀的鼻梁滑下,最后停留在缺乏血色的唇瓣上。这动作不带丝毫自恋或感伤,更像是一个工匠在最后确认一件即将被送入窑炉、经受烈火淬炼的瓷器的质地与完好性。
“苏璃,”她对着镜中那个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的影像低语,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记住你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不要被一时的温情迷惑,不要忘记感恩寺三年的清冷,更不要忘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脑海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正在激烈地交锋、撕扯。
一个声音,尖锐而带着现代灵魂烙印下的不甘与一丝难以完全磨灭的屈辱,如同困兽的低咆:“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用这具身体,去换取权力和生存的空间?这和那些你曾经不屑、依靠色相侍人的女子,本质上又有何区别?你的骄傲呢?你的独立人格呢?难道都要埋葬在这见不得人的算计里?”
另一个声音,则来自这三载梵刹青灯下的磨砺,来自深宫险恶环境中淬炼出的冷酷理智,更来自内心深处那个不容动摇的终极目标。这个声音更加沉稳,也更加现实,如同寒铁般坚硬:“区别在于,你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的是什么。情感,是这个世界最不可靠、也最奢侈的毒药,沉溺其中只会万劫不复。生存,才是第一要义;权力,才是实现一切抱负和保障的根本。云昭的托付、你自身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野心、以及在这吃人不见血的宫廷里真正安身立命、甚至掌控自己命运的资本……哪一样,不需要实实在在的权力来支撑?没有权力,你连自身都难保,何谈其他?”
那不甘的声音仍在挣扎:“可是……”
“没有可是!”理智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看看这四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林皇后为何接你回来?是为了彰显她的贤德,利用你制衡刘婕妤!刘婕妤为何轻视你?是因为你无名无分,毫无威胁!云承睿为何对你好?是因为你的‘懂事’,你的‘才情’,能满足他精神的需求,以及……男人固有的占有欲!一旦你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触犯了他的逆鳞,下场会比在感恩寺时更惨!你难道还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吗?”
苏璃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两道凄清的阴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秋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残荷的余韵和菊花的冷香,让她翻涌的心绪渐渐平复。再睁开眼时,那双凤眸中所有犹疑、挣扎的痕迹都已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深不见底的幽沉。
云承睿,他是皇帝,是这九重宫阙唯一的主宰,是能给予她所需一切——名分、地位、子嗣、乃至未来施展抱负平台——的最关键人物。他是她实现目标必须借助的、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或者说,是一座必须攀越、并借其力登顶的山峰。与他圆房,不是情感的归宿,不是男女情爱的自然发展,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是精心布局的策略中必要且关键的一环。将身体作为工具,作为进阶的阶梯,固然显得冷酷而残忍,但在这遵循着赤裸裸丛林法则的深宫之中,贞操与虚无缥缈的情感,若不能转化为实际的政治资本和生存资源,便毫无价值,甚至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必要之恶……”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吐出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像是在进行一场最终的献祭仪式前,给自己最后的肯定与加持。这并非自我安慰,而是清醒的认知。欲成非常之事,需行非常之法。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借此机会,尽可能地怀上龙嗣。一个流着云氏正统血脉的孩子,将是她在后宫立足最稳固、最无可指摘的基石,也是她未来权力道路上最有力的护身符和筹码。这不仅仅是稳固个人地位,更是对未来的一场至关重要的、具有战略意义的投资。母凭子贵,古来皆然。
她转身,走到靠墙的书案边。案上,摊开着云昭留下的那本手册,正翻到了描绘着简陋蒸汽机原理示意图的那一页。那些超越时代的线条与注解,那些试图以人力窥探自然伟力的奇思妙想,是她灵魂深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锚点,时刻提醒着她来自何方,她的知识储备有何等价值,以及她内心深处那个或许遥不可及、却始终不曾熄灭的终极目标——利用这些知识,真正地改变些什么。与那个宏大的、关乎文明进程的目标相比,个人情感与身体的些许牺牲,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甚至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伸出指尖,极其珍重地抚过那些墨迹,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然后,她缓缓将手册合上,动作轻柔而郑重,将其放入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中,妥善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像准备一场决定命运的重要战役一样,准备自己。她唤来心腹宫女,备下香汤,沐浴净身。水中加入了安神定气的檀香与极少量的、能舒缓肌肤、增添莹润的茉莉精油。熏笼里燃起的是清雅的鹅梨帐中香,气息甜而不腻,带着一丝暖意。她从衣柜中挑选了一件质地极其柔软、贴身的月白色寝衣,衣料是上好的软绸,款式简单,却在腰身处做了细微的收束,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素雅中暗藏着不易察觉的、引人心动的妩媚。
当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次站回妆镜前。镜中映出的女子,乌发如云,肌肤在烛光下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眉眼低垂,看似柔顺温婉,唯有那双抬起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冷静到极致的算计与不容动摇的决绝。
她看着镜中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幽深难测。
“准备好了吗?”她无声地问着镜中的自己,声音只在心间回荡。
镜中的女子回以同样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的目光,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武士,摒弃了所有软弱与彷徨。
**章尾:** 玉体为舟渡权海,心筑坚城纳帝恩。情爱皆作身后土,凤翼只向九霄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