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过,扫洒太监提着水桶经过蓬莱阁,隐约听见殿内传来细微的吱呀声。他推开虚掩的殿门,手中的水桶落地。
裴氏悬在梁上,素白的寝衣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她颈间系着那条扯断的珍珠项链,颗颗浑圆的珍珠深深勒进皮肉,在雪肤上刻出一道紫痕。断裂的线头垂落胸前,随着尸身的转动轻轻拍打衣襟。
来...来人啊!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外。
最先赶到的是值守的羽林卫。统领一眼就看见散落在地的半幅孔雀罗披帛——那是去年暹罗进贡的珍品,陛下独独赏了温泉宫。披帛被撕裂处还挂着几缕金线,与裴氏指甲缝里的丝线如出一辙。
都别动!统领厉声喝止想要解下尸身的侍卫,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苏璃赶到时,晨曦正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在裴氏脸上。那双曾经酷似她的杏眼圆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最后的惊恐。珍珠项链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每颗珍珠都映出无数个扭曲的殿宇。
取白绫来。苏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亲手接过白绫,轻轻覆盖在尸身上。当白绫掠过裴氏颈间时,她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气——这是云承睿惯用的熏香,此刻却混杂着死亡的气息。
娘娘...女官颤抖着递上一方丝帕,这是在裴夫人手中发现的。
丝帕上绣着交颈鸳鸯,角落却用血字写着二字。血迹尚未完全干涸,显然是在断气前匆忙写就。
苏璃将丝帕收入袖中,目光扫过殿内。琉璃屏风的碎片尚未清理,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璃上,隐约可见半个龙纹靴印。
传本宫令,她转身时裙裾掠过满地狼藉,蓬莱阁即刻封宫。
消息传到温泉宫时,云承睿正在用早膳。听到裴氏死讯,他手中的银箸地折断。
怎么死的?
自...自缢...太监伏地颤抖。
皇帝猛地掀翻食案,碗碟碎裂声中,他暴怒地嘶吼: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这话让满殿宫人面如土色。唯有老太监壮着胆子提醒: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了...
云承睿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想起昨夜醉酒后的事——他确实又去了蓬莱阁,确实扯断了那条珍珠项链,确实...他不敢再想下去。
更衣!他慌乱地抓起朝服,朕要去见皇后!
但为时已晚。当皇帝仪仗行至蓬莱阁时,只见宫门紧闭,苏璃的亲卫持戟而立。
陛下恕罪,侍卫长躬身道,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透过门缝,云承睿看见苏璃正俯身拾起什么。那是一枚龙形玉佩,他昨日佩戴的那枚。
正午时分,崔明远疯魔般冲进宫门。这个向来温文的书生此刻目眦欲裂
他哭喊着要面圣,却被羽林卫死死按住。挣扎间,他怀中的另一封血书掉落在地——那是裴氏藏在衣带里的绝笔:
妾虽微贱,亦知廉耻。愿以死明志,换君清名。
苏璃拾起血书,看见二字被泪水晕开。她想起多年前云承睿登基时,曾指着太庙发誓要做个明君。
送崔侍郎回府。她将血书收入袖中,告诉他,本宫会还裴氏一个公道。
公道二字让在场众人都垂下头。几个老宫人悄悄抹泪,他们记得裴夫人前日来赴宴时,还是个会对着月亮许愿的年轻女子。
日落时分,苏璃独自在蓬莱阁待到宫门落钥。当她终于走出时,手中多了一个锦盒。
娘娘,程砚清快步迎上,崔侍郎他...
追封裴氏为贞烈夫人,以二品礼制下葬。苏璃打断他,着崔明远晋兵部尚书,即日赴任。
这个安排让老尚书怔住。他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这是在用荣宠堵天下人之口。
当夜,温泉宫传来砸碎器物的声响。宫人们听见皇帝在醉梦中哭喊:璃儿!朕没有...没有...
而苏璃在凤仪宫对着锦盒出神。盒中装着那半幅孔雀罗披帛,撕裂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她轻轻抚过那些血渍,忽然冷笑出声。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一片枯叶粘在窗纸上,形状恰似悬梁的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