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攻讦之声渐渐低伏下去,如同被春日暖阳晒化的最后一点残雪。
然而沈清辞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停歇。
她并未放松警惕,却也将更多心力投注于眼前蓬勃生长的事业。
“助学励行基金”的章程正式张榜公布,那清晰明了的条款和实实在在的资助额度,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仅贫寒学子与女子争相传告,就连一些清贫的翰林学士和太学生也暗自点头。
这一手,不仅堵住了“牝鸡司辰、蛊惑人心”的污蔑之口,更是在士林清流中,悄然播下了一颗认同的种子。
与此同时,工坊新规的推行也遇到了些阻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内部一些习惯了旧例的管事。
他们认为请医坐诊、工伤补偿已是东家仁厚,如今还要将每日工时、歇息次数、甚至工坊通风采光都写入章程,未免太过琐碎,也徒增开销。
沈清辞没有强压,而是选了一个晌午,带着几位持反对意见的管事,亲自去了织造工坊。
时近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新装的高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纤维。
织女们正按照新规歇工两刻,三三两两坐在通风的廊下喝水、低声说笑,神色间是难得的松弛。
而在另一处严格按照旧例、略显拥挤闷热的染坊里,工人们则多是满面倦容,动作也透着一股滞涩。
“诸位请看,”沈清辞站在两处工坊的交界处,声音平和,“左边廊下的女工,歇息过后,下午的效率和织品质量,据记录能提高近一成。右边染坊的工人,午后出错率往往最高。这其中的得失,诸位都是多年的老师傅,应当比清辞更会算这笔账。”
她又引着他们去看新设的用石灰水粉刷过的洁净餐室和饮水处。
“人不是机器,将心比心,我们在此处多费一分心,工友们便能多一分安康,也多一分对工坊的归属之心。这份心安带来的长久之利,远非眼前这点花费可比。”
管事们看着眼前对比鲜明的景象,又听着沈清辞入情入理的分析,面面相觑,最终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一位姓赵的老管事叹了口气,心悦诚服道:“东家思虑之周详,体恤之深切,是老朽等目光短浅了。往后,定当严格按照新规行事。”
这一番无声的较量,沈清辞再次赢了,赢的不是权术,是人心。
这日傍晚,萧景珩过来时,沈清辞正坐在书案前,对着一幅京城周边的水利图出神。
他走近,见她指尖正点在京郊一处名为“落霞坡”的地方,那里地势低洼,每逢夏日暴雨便易成涝,影响桑田。
“在看这个?”萧景珩在她身旁坐下,自然地揽过她的肩。
“嗯,”沈清辞微微靠向他,“想着若是能在此处兴修一段水渠,疏通淤塞,不仅能解涝患,或许还能引水灌溉坡上的旱地,增辟桑园。只是……工程不小,需得官府牵头才好。”
萧景珩仔细看了看那地图,眼中露出激赏之色:“瑶儿,你总能见人所未见。此事于国于民皆有利,我明日便去工部探探口风。若能成,又是一桩惠民实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如今朝中那些老成持重之辈,提起你沈清辞,虽则嘴上仍不免带着对女子经商的微词,但对你办实业、兴教化、惠工匠的种种作为,私下里也不得不道一个‘服’字。”
沈清辞笑了笑,并未因这赞誉而得意,只轻声道:“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求一个心安,也为跟着我的人,谋一条更稳妥的出路罢了。”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倒是你,在朝中步步惊心,才是真正不易。”
萧景珩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掌心。
“有你在身后,我便觉得,再难的路,也走得。”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瑶儿,等眼前这些风波再平定些,我们……成亲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起,却是在经历了这许多风雨后,最郑重的一次。
沈清辞心尖微颤,没有立刻回答,只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过了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晚霞将天际染成温柔的橘红色,也映亮了庭院中那几株老梅树。
去岁的积雪早已消融,坚硬的枝干上,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迸出了几点茸茸的新绿,倔强地宣告着生命的轮回与延续。
旧雪痕犹在,新枝已发。
在这权力与温情交织的漩涡里,他们如同两棵并肩的树,根系深缠,共同汲取着养分,也共同抵挡着风霜,期待着枝繁叶茂、花开满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