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间弥漫着浓重的、沁人心脾的寒雾。
破屋的门被轻轻推开,萧景珩带着一身寒意走了进来。
他眼底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起身,即刻出发。”他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不容置疑。
宓瑶三人早已收拾妥当,实际上也几乎一夜未眠。
简单用了些冰冷的干粮充饥,便再次登上了那辆不起眼的骡车。
这一次,萧景珩并未骑马,而是与她们一同坐进了车厢。
车厢本就狭小,他高大的身躯一进来,顿时显得更加拥挤逼仄。
一股混合着冷冽夜露、淡淡皂角以及一丝极淡血腥气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宓瑶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顾嬷嬷和阿元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萧景珩似乎并未在意这尴尬的气氛,他闭目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按揉着眉心,显然在思考着极其棘手的问题。
骡车再次启动,在山路上颠簸前行,速度比昨夜更快了几分。
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大亮,但雾气仍未完全散去。
骡车忽然一个急停,惯性让车内的人都猛地向前一倾。
萧景珩瞬间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车外传来车夫压低的警示声:“主子,前面路被山洪冲下来的乱石和断木堵死了,看痕迹……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萧景珩脸色一沉,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的山路确实被一大堆乱石和歪倒的树木堵得严严实实,痕迹虽做了掩饰,但细看之下,确实有人为搬运堆砌的嫌疑。
“退回去,绕道。”萧景珩当机立断。
然而,就在骡车试图调头之际,两侧的山坡上忽然传来数声尖锐的呼哨!
紧接着,十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雾气笼罩的树林中窜出,手持兵刃,迅速合围而来,堵死了退路!
来者皆以黑布蒙面,眼神凶戾,动作矫健迅捷,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绝非山贼流寇!
“戒备!”车外的护卫一声低吼,兵刃出鞘之声骤然响起!
战斗瞬间爆发!
蒙面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直扑骡车而来!
车夫和两名暗中护卫的侍卫虽拼死抵抗,武艺高强,但对方人数占优,且配合默契,一时间竟被缠住,险象环生!
一支冷箭“嗖”地射来,穿透车帘,“笃”一声钉在车厢内壁上,箭尾兀自颤抖不停!
阿元吓得失声尖叫,顾嬷嬷死死捂住她的嘴,脸色惨白。
宓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但奇怪的是,极致的恐惧过后,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冷静迅速占据上风。
她猛地看向萧景珩。
只见萧景珩面色冰寒,眼中杀意凛然。他一把将宓瑶扯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了车窗的方向,另一只手“锵”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那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逼人。
“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何事,不要出来!”
他厉声吩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那一刻,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贵公子的矜持,而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才有的凛冽杀气!
话音未落,他已一脚踹开车门,身影如电,疾扑而出!
剑光乍起,如惊鸿破雾!
他身法极快,剑术更是狠辣精准至极,甫一加入战团,便如同虎入羊群,瞬间扭转了局势!
只听几声惨嚎,两名冲得最前的蒙面人已应声倒地!
宓瑶透过被剑风掀起的车帘缝隙,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闪转腾挪,剑势如狂风暴雨,每一招都简洁有效,直取要害。
那是一种纯粹为杀戮而存在的武技,与他平日那种深藏不露的贵气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令人心悸,也令人……震撼。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
在萧景珩这个绝对强者的介入下,蒙面人很快死伤惨重,剩下几人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唿哨,迅速遁入浓雾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车夫和侍卫还要去追,被萧景珩喝止:“穷寇莫追,小心调虎离山!清理道路,尽快离开!”
他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微微喘息,但依旧稳定。
车夫和侍卫立刻开始动手搬开拦路的障碍。萧景珩则还剑入鞘,快步走回骡车旁。
他拉开车门,目光第一时间扫向车内。
看到宓瑶三人虽然脸色发白,但都完好无损时,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的衣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溅上了几滴暗红的血迹,但他浑若未觉。
“没事了。”他对宓瑶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宓瑶的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袖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否受伤,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嗯。”萧景珩淡淡应了一声,眼神幽深,“看来,有人不想我活着到镇江。越是如此,越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道路很快被清理出来。骡车再次启动,这一次,速度更快,气氛也更加凝重的。
经过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厮杀,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血腥味和杀气尚未完全散去,无声地提醒着众人刚刚经历的险境。
宓瑶看着坐在对面、再次闭目养神的萧景珩。
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唇线紧抿,似乎还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那染血的衣袖刺目地提醒着她,方才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拔剑迎敌的模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有劫后余生的恐惧,有对他强大武力和冷静决断的震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深知他救她,多半是为了她的价值,是为了他自己的计划。
可当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用身体挡在她前面的动作,那凌厉无比护她周全的剑锋,却是实实在在的。
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飞逝的荒凉景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当她不经意间回头时,却发现萧景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深邃难辨,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宓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却听萧景珩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方才,你似乎并不十分害怕?”
宓瑶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自然是怕的。只是……知道怕也无用。”
萧景珩的目光依旧锁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寻常女子,遇此等事,早已惊慌失措。你倒镇定得很。”
他的话像是随口评价,又像是意味深长的试探。
宓瑶的心猛地一紧。
她又露出破绽了吗?
她该如何解释这种非常规的镇定?
难道要说是前世在网上见惯了各种血腥冲突的虚拟报道所以麻木了吗?
她垂下眼帘,心思电转,最终选择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或许……是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便习惯了吧。”
这话既指的是侯府倾覆那夜的逃亡,也隐约涵盖了更深的含义。
萧景珩闻言,眸光微闪,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共同经历生死险境,如同一种强大的催化剂,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那看似不可逾越的距离。
警惕、算计、试探依然存在,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基于共同经历而产生的微妙联系和张力,已然在无声中滋生。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而于男女之间,危难之际,亦是最能窥见真心与本性的时刻。
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奔向未知的风暴中心。
而在那狭小颠簸的车厢内,另一场无声的风暴,也正在两颗各怀秘密却又被迫越靠越近的心中,悄然酝酿。
相拥或许还未到来,但那通往相拥的路上,已洒下了无法忽视的血与火交织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