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阿秀的风波渐渐平息,慈云庵那边暂时没有坏消息传来,慧明师太收下了“无名香客”的捐赠,默认了阿秀的存在,这让沈清辞稍感安心。
柳嬷嬷对小姐更是死心塌地,行事也愈发稳重周全。
经此一事,沈清辞更加迫切地感受到拥有独立财源和信息渠道的重要性。
她开始更认真地琢磨如何利用现有条件,将之前小打小闹的“改善胭脂水粉”、“设计新绣样”的想法落到实处,而非仅仅停留在纸面上。
这日,她正伏案勾勒一幅改进后的刺绣纹样图样,试图将一些现代几何构图理念融入传统花鸟之中,使其既新颖又不突兀。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映得她侧脸沉静而专注。
初雪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盏新茶,脸上却带着一丝迟疑和好奇:“小姐,门房方才收到一封给您的信。”
“信?”沈清辞抬起头,有些诧异。
她在京中并无手帕交,父亲兄长更不会给她写信,谁会给她递信?
且能直递侯府内院,送信人身份恐怕也不一般。
“是,说是……一位姓‘萧’的公子遣人送来的。”
初雪将一封素雅的信函呈上。
信封是普通的青檀纸,并无多余纹饰,只寥寥数字“沈小姐清辞亲启”,字迹却挺拔峻峭,力透纸背,自有一番不容忽视的气度。
萧?萧景珩!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仅有一面之缘,气场强大且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男人。
他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他想做什么?
警惕心瞬间拉满。
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没忘记萧景珩这类权贵子弟本质上与她那位父亲同属一个阶层,都是潜在的“压迫者”。
他突如其来的关注,绝非好事。
她放下笔,接过信,指尖触及纸张,竟觉得有些烫手。
她示意初雪退下,独自一人留在室内。
深吸一口气,她拆开火漆封缄。
信笺内容不长,依旧是一手好字,言辞看似客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意味。
“沈小姐惠鉴:日前偶闻小姐于闺阁诗会中有‘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妙句,见解清奇,发人深省。在下不才,偶得前朝孤本《山河舆图志》,内涉星象舆地之说,多有疑难未解之处。素闻小姐博览群书,慧心独具,冒昧请教,若‘地如圆球’,何以人居而不坠?若‘星移斗转’,其行循何力?唐突之处,还望海涵。萧景珩谨上。”
沈清辞看完,眉头微蹙。
诗会上的事他知道了?
还特意提起那句带点讽刺意味、被她随口拿来应急的诗?
这绝非单纯夸赞。
更主要的是这两个问题——“地圆说”和“天体运行之力”。
这在这个时代,是近乎离经叛道的思考,通常只存在于少数顶尖学者或隐秘学派的探讨中,绝不是一个深闺女子应该接触甚至能回答的。
他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是否真的如外表所见只是个普通闺秀,试探她那日偶尔流露的“异常”是昙花一现还是确有内涵,甚至……可能怀疑她那日看似“惊世骇俗”的举动背后是否有更深的原因。
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手段也巧妙。
不直接追问,反而抛出一个看似学术探讨、实则步步机锋的话题来引她开口。
她该如何回应?
置之不理?显得无礼且怯懦,可能更引他怀疑。
如实回答?难道要跟他讲万有引力、讲天体力学?那恐怕真要被当成妖孽了。
她捏着信纸,在窗前踱步。阳光照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利用他——这个念头再次浮现。
萧景珩身份神秘,地位尊崇,若能与他建立联系,无疑是获得了一把强大的保护伞,对她目前的困境和未来的计划都大有裨益。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展现部分价值,引他为援?
警惕他——另一个声音在警告。
与虎谋皮,风险极大。
对方目的不明,稍有不慎,暴露太多,只会引火烧身。
他代表的权力阶层,是她最终想要挣脱的框架的一部分。
两种情绪在她心中拉扯。
最终,她决定回应,但必须谨慎。
既要展现出一些“慧心独具”和“博览群书”,又要将观点包装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范畴内,甚至推给“古籍杂谈”、“偶有所得”,绝不能显得太过惊世骇俗。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磨墨润笔。
沉吟片刻,她开始落笔。
字迹模仿着原主沈清辞的清秀工整,措辞也尽量符合闺阁语气,但内容却需细细斟酌。
关于地圆说,她引用了《周髀算经》中“天象盖笠,地法覆盘”的模糊概念,以及张衡浑天说“天地如鸡子,地如鸡中黄”的比喻,强调此为古已有之的推测,并提及“海外奇谈录”中曾有商人言远航可见帆影先后之异,或可佐证。
对于“何以不坠”,则含糊其辞,归于“天地自有吸力,犹若磁石引针”,并强调此乃“臆测”,不足为信。
关于星移斗转,她则引述“天道自然,循理而行”的笼统概念,将其归因于一种抽象的“宇宙之理”或“造化之力”,避免具体机理。
最后,她反将一军,写道:“小女子浅见,不过拾人牙慧,妄议天道,实属惶恐。公子博闻强识,既得《山河舆图志》孤本,想必其中自有真知灼见,不知可否赐教一二,以解小女子之惑?”
既回应了试探,展现了知识面,又保持了谦逊和模糊,最后还将问题抛了回去,试图摸一摸萧景珩的底。
写完吹干,封好。
她叫来柳嬷嬷,仔细叮嘱道:“嬷嬷,想办法将这封信交给门房,若有人来问,便说是萧公子的人。不必多打探,交给他们即可。”
柳嬷嬷虽疑惑小姐何时与一位“萧公子”有了书信往来,但见小姐神色凝重,便也不多问,郑重应下。
信送出去了。沈清辞的心却并未平静。
这是一种全新的、更复杂的博弈。不在后宅,而在思想层面。
与萧景珩的接触,如同一场隔空的棋局,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她不知道这封信会引来怎样的回应。
是更大的兴趣,还是觉得她不过如此而失去兴趣?
是进一步的试探,还是可能的援助?
但无论如何,一条新的线,已经悄然抛出。
窗外的天空高远莫测,正如她此刻的前路,充满了未知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