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一层薄薄的灰光笼罩着将军府。
戚清辞被福伯唤醒。
与昨日的惶恐被动截然不同,一夜的辗转反侧后,他已经有了清晰的目标。
戚母红着眼眶,颤抖的双手替戚清辞换上那身沉重的朝服。冰冷的金属甲片贴在肌肤上,一如她此刻冰凉的心。她一边整理着繁复的衣带,一边心疼地抹着眼泪。
“谁家的双儿不是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着,偏我们家的辞儿……要扮成哥哥的模样,去那吃人的朝堂……”
一想到自己那个了无生气、躺在床上的大儿子,戚母更是悲从心来,眼泪断了线般滚落。
戚清辞艰难地抬起被甲胄束缚的手臂,用指腹轻轻揩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娘,信我。”
他现在来不及说更多安慰的话,时辰不等人,他必须去上朝。
然而,那身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沉重枷锁的朝服刚穿戴整齐,大门却被“砰”地一声,从外面粗暴撞开!
“将、将军!不好了!”家丁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声音抖得像是筛糠,“宫……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的赏赐!”
赏赐?
戚清辞整理衣甲的动作停顿了半瞬,一股浓烈的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虽然昨天他才和晏北玄真正意义上相处,但已经无比深刻地意识到,
晏北玄不是什么好银!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晏北玄那个老东西,又想搞什么幺蛾子?昨天刚派太医来演戏,今天就上硬菜了?这是非要把我最后一滴油水都榨干才罢休?】
他不动声色地抚平衣袍上最后一丝褶皱,眼神示意母亲安心,随即迈开沉稳的步伐,走向前厅。
只是还未踏入,一股甜腻的脂粉香便扑面而来。
只见前厅外的庭院里,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身形富态的大太监,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看见戚清辞走出来,立刻扯着嗓子笑道:
“哎哟,戚将军,您可算出来了。快快准备接旨吧,别让陛下的恩典等急了。”
等戚清辞率将军府众人跪好,这老太监才满意地翘起兰花指,尖利地拖长了调子,开始宣读圣旨。
而他身后,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堆成了两座小山,光芒刺眼。
可比金银更刺眼的,是院中齐刷刷跪着的那十二名绝色女子!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她们身上只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在清晨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裸露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仿佛是精心计算过的,能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朕念及戚将军为国负伤,孤身寂寥,特赐美人十二名,以慰将军。望将军好生调养,切莫辜负朕意!钦此——”
大太监捏着嗓子念完,脸上笑出的褶子几乎能夹死蚊子,他捧着明黄的圣旨,递了过来。
“戚将军,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这些美人儿,都是陛下从掖庭里精挑细选的,个顶个的温柔体贴,最擅伺候人。”
天大的恩仇还差不多!
戚清辞克制着自己紧咬的牙,再这样咬下去,他的牙怕是要崩了。
【我靠!晏北玄你个死变态!人事你是一点不干啊?!】
【给我送女人?你还不如直接送我两口棺材,我和我哥一人一口,我还能给你刻个五星好评!】
【全京城谁不知道我哥戚清越是“军中活阎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他妈的别说女人,军营里母苍蝇都得绕道飞!你现在给我塞一打美女过来,是想让我“战神”人设当场直播塌房吗?!】
更中重要的是,戚清辞严重怀疑,这些么,美女都是晏北玄派来的探子。
搁着给他使美人计呢!
【啧。可惜啊可惜,一个个都挺带劲的,只能看,不能碰啊!】
【这老登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我惊慌失措,想看我出丑!太坏了!心都烂透了!】
此时,将军府外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和上早朝路过的官员围得水泄不通。
皇帝赏赐战神美人,摆在眼前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探究,尽数聚焦在跪着的戚清辞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烫手的山芋。
接,还是不接?
接,他“战神”戚清越不近女色的清誉,将在一夜之间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威信扫地。
不接,便是抗旨不遵,是当众拂逆天子的颜面。
无论怎么选,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大太监看着戚清辞铁青的脸色,眼底深处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嘴上却催促道:“戚将军?您怎么还不接旨?这可是陛下的恩典,您莫不是……看不上陛下赏的人?”
激将法?
戚清辞在心里冷哼一声,Aorb?
那他选or!
戚清越没有去接那道圣旨,而是迈开长腿,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的脚步不重,却让整个院子的喧嚣都沉寂下来。
戚清辞径直走到那十二名美人面前。
他的目光,像冬日里最锋利的风,从每一张娇美的脸庞上刮过。
那些美人被他看得浑身僵直,一个个垂下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不给皇帝面子,头铁的将这些美人轰出去时,戚清辞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丝寒气。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他缓缓转身,视线如炬,扫过院内所有人,甚至穿透人群,落在了那些躲在远处马车里看好戏的同僚身上。
“北疆战事未平,三十万大晏将士,正在冰天雪地里为国浴血!”
“埋骨他乡者,不计其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
“我戚清越,身为三军统帅,岂能安享温柔乡,寒了将士们的心?!
“将士们的血,还未干!”
这一番话,如重锤击鼓,振聋发聩!
围观的百姓中,不少人家中便有子弟在军中服役,听到此言,瞬间眼眶泛红,感同身受。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兵更是激动地捶胸顿足,高声附和:“将军说得对!说得好啊!”
那十二名美人被这么一出吓得花容失色,齐刷刷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戚清辞看也未看她们一眼,只是转向那大太监。
“劳烦公公回去禀报陛下。这些赏赐,臣,不能受。”
“这……”大太监的笑容僵在脸上,“将军!您这是要抗旨吗?!”
“抗旨?”戚清辞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蔑视与傲骨,“若陛下非要降罪,我戚清越,一力承担!”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那群美人身上,声音变得愈发森然,“在我受死之前,尔等,若真有报国之心,便随我戚家军的抚恤队,去照料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遗孀孤儿!用你们的双手,去弥补那些破碎的家庭!”
“若只是贪图富贵,想来我将军府攀龙附凤……”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
“那便自行了断,莫要用你们的污秽,脏了我镇国将军府的门楣!”
【想看我笑话?晏北玄,我直接把你的舞台拆了,自己搭个台子唱赞歌!气不气?】
【什么叫格局?这就叫格局!】
大太监彻底傻眼了。
他还能说什么?说戚将军不该体恤将士?说他不该心怀天下?
他要是敢说一个字,门外那些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活活淹死!
所以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准备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公公,请留步。”
就在这时,戚清辞却叫住了他。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戚清辞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金属令牌。
令牌上,一只蝎子的图腾狰狞可怖。
他托着令牌,走到大太监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本将在回京途中,曾遇宵小刺杀,险些丧命。此物,乃从刺客尸身上搜得。”
他将令牌举起,那黑色的蝎子在晨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陛下明察秋毫,耳目遍及天下。不知公公可否将此物带回,呈于陛下,为臣解惑?”
“此为何物?”
这一手,石破天惊!
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遇刺、并且正在调查此事的消息,公之于众!
这是在向那个藏在阴影里的幕后黑手,发出最直接的警告!
我知道你们的存在。
而且,马上皇帝也知道了!
大太监看着那枚令牌,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那东西不是令牌,而是一块能将他烫得魂飞魄散的烙铁。
他知道,这东西他必须接,也必须带回去。
而且今天发生在这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都城。
戚清辞立在将军府的门前。
晨风吹动他庄重的朝服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似乎在对着暗地下黑手的老鼠宣告,他戚清越就在这里。
恭请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