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混合着泥土和岩石本身的清冷味道。一缕天光从洞口藤蔓的缝隙斜斜照入,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妖灵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全身散了架般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布满水痕的岩壁,然后是自己身上被粗略包扎过的伤口,以及盖在身上的、带着陌生人类气息的粗糙毛毯。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缓慢地回溯——逃亡、追踪、祭坛、那绝对寂静的恐怖瞬间、再次逃亡、扔出卷轴、最后看到的那位老者……
“卷轴……史莱克……”他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引来胸腹间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醒了?”一个温和而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妖灵心中一凛,猛地转头(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发黑),看到洞口附近,那位在茶棚见过的灰发老者,正盘膝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块干粮慢慢嚼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玄老见妖灵警惕的模样,摆了摆手,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开口道:“不必紧张。你的卷轴,老夫收到了。里面的信息,也传出去了。”
妖灵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他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再次因无力而跌回铺着干草的地面,只能喘息着问道:“你……你是史莱克的人?”
“老夫玄子,海神阁一员。”玄老点点头,拿起身边一个皮质水囊,隔空轻轻一送,水囊便平稳地飞到妖灵手边,“先喝点水。你伤势极重,本源受损,又失血过多,能活下来已是侥幸。老夫用丹药暂时吊住了你的命,但要想恢复,需要时间和静养。”
妖灵没有客气,艰难地拧开水囊,小口啜饮着清冽的泉水。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和嘴唇,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感。他一边喝水,一边快速思考着现状。
卷轴送到了,消息传出去了。看这老者的气度和方才隔空送物的举重若轻,实力绝对恐怖,应该是史莱克的核心高层无疑。他救了自己,看起来没有恶意。
“多谢……前辈。”妖灵哑声道,将水囊小心放在身边,“我昏迷了多久?这里……是哪里?”
“不到四个时辰。”玄老估算了一下时间,“这里是我临时找的一处隐蔽山洞,距离你昏迷的官道约三十里。放心,暂时安全。”
四个时辰……妖灵心中一紧。距离子时献祭,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前辈,沼泽那边……”他急切地开口,却又因情绪牵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
玄老抬手虚按,一股柔和浑厚的魂力隔空渡入妖灵体内,帮他平复气血。“莫急。你送来的情报非常关键,老夫已将信息传回学院,也通知了天魂帝国方面。但援军赶到需要时间,而子时将至。”
他顿了顿,看着妖灵:“老夫已决定先行潜入沼泽核心区域探查。你且在此安心养伤。洞口老夫布下了简易的隐匿和警示结界,只要你不出去,封号斗罗以下,很难发现这里。食物、水和伤药都给你留下了。”
妖灵听出了玄老的言外之意——他要独自去冒险,而自己这个重伤员,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理智上,妖灵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安排。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帮忙,跟去只能是累赘,甚至可能暴露行踪。
但情感上……碧姬可能还在那里受苦,主上和其他族人还在等待消息,他却只能躺在这里无能为力!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焦灼再次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暗金色的血液从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
玄老看着妖灵眼中翻腾的痛苦与不甘,心中微叹。这只魂兽,倒是有情有义。
“你送出的情报,已经挽救了无数可能遇害的生命,也为阻止这场灾难争取了最关键的时间和线索。”玄老沉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恢复实力。未来,你的力量或许能在其他战场上发挥作用。白白送死,是最无意义的牺牲。”
妖灵沉默了片刻,松开了拳头,颓然靠在岩壁上。他知道玄老说的是对的。主上也说过,要衡量得失,选择最优解。
“……我明白了。”妖灵低声道,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甘的妥协,“前辈,一切小心。沼泽深处的敌人……很强,很诡异。尤其是那个‘圣女’,还有她口中的‘沉默之契’……”
“‘沉默之契’?”玄老目光一凝,“你在情报中提到了这个词,但未详细说明。是何意?”
妖灵将自己目睹传送阵被无形静默力量强行中断的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包括那绝对寂静的领域、圣女受创吐血、以及她低语出的“沉默之契”和“她”。
玄老听完,眉头深深皱起。强行静默能量、中断空间传送、令封号斗罗级强者瞬间失去反抗能力……这绝非寻常魂技或已知神力所能达到的效果!涉及到了更高层次的“规则”!
还有圣女口中的“她”……难道大陆上,除了已知的神只和极限斗罗,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能订立“规则契约”的存在?而且似乎与深渊势力是敌对关系?
这个消息,比深渊本身更让玄老感到心悸。未知的,往往比已知的恐怖更令人不安。
“老夫记下了。”玄老郑重地点点头,“多谢告知。此地不宜久留,老夫这就出发。你……好自为之。”
说完,玄老不再耽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妖灵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洞口。他的身影在穿过洞口藤蔓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魂力波动都未曾留下。
山洞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妖灵独自躺在干草铺上,听着洞外隐约的风声和林涛,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清晰而顽固的痛楚。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按照玄老留下的功法口诀,尝试引导体内残存的魂力,配合丹药药力,一点点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和震荡的本源。
每运转一个周天,都异常艰难,如同在泥泞中跋涉。但他没有放弃。他要活下去,要恢复力量。主上还在等待,碧姬还需要营救,这场与深渊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时间,在寂静与疼痛中,缓慢流逝。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古月娜藏身的山洞。
距离妖灵离开已经过去了数日。这些天里,古月娜的身体在缓慢恢复,本源星海的裂痕虽然没有明显弥合,但也不再恶化,甚至最边缘处那些细微的裂痕,在银龙王血脉强大的自愈力以及她自身专注于“观测”与“静思”的状态下,似乎真的有了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迹象。
帝天按照她的吩咐,带着伤势较轻的族人,在周围探查,寻找备用的藏身点,规划撤离路线,同时也继续收集着零散的外部信息。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是人类的大规模搜索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妖灵成功传递了情报?)暂时放缓了力度,甚至部分队伍在向沼泽方向收缩;坏消息是沼泽方向传来的那种阴冷、搏动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连帝天在靠近一定范围后,都感到心悸和本能的不安。
古月娜心中的焦灼并未因身体的些许好转而减弱,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和对局势更清晰的“观测”而加深。她知道,风暴正在逼近,而己方依旧力量分散,处境堪忧。
这天午后,她正靠坐在石壁边,尝试着进一步运用“观测者视角”,分析帝天带回的几条看似无关的信息碎片,试图拼凑出人类势力可能的动向和意图。
忽然,她若有所觉,抬起头,银眸望向山洞深处那片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嶙峋的岩石和湿冷的空气。
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静谧”波动。不同于沼泽的阴冷死寂,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空无”的寂静,如同深潭之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难以测度的规则力量。
是错觉?还是……
她撑着石壁,缓缓站起身,忍着伤处的不适,一步步走向那片阴暗角落。
随着靠近,那种微弱的“静谧”感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能量残留,没有魂力波动,没有空间扭曲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古月娜在角落前停下,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岩壁。触感粗糙真实。
“是我想多了吗……”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竟然会期待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立场不明的“观测者”再次出现?真是病急乱投医。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
她的指尖触碰的岩壁某处,那看似天然形成的、微不足道的一道石缝内,一点微不可察的莹白光芒,如同呼吸般,轻轻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那点莹白光芒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滴,迅速晕染开来,在岩壁表面形成一片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的光幕。
光幕之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像,只有无数细密到极致、如同星河沙砾般流转不定的淡金色光点。这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按照某种极其复杂玄奥的规律,永恒地运动、组合、分散、重组,仿佛在演绎着世间最根本的法则与奥秘。
一股浩瀚、冰冷、纯粹由“信息”与“数据”构成的洪流气息,从这小小的光幕中散发出来,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包容万有的深邃感。
古月娜的银眸骤然收缩,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这气息……这感觉……
她认得!
是云闲!是那位“寂静领主”独有的、那种超然物外、以数据洞察万物的韵味!
这不是攻击,不是陷阱,甚至不是实体。这更像是一个……预留的“信息接口”?或者说,一份无声传递而来的……“数据库”?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向那流转着淡金光点的半透明光幕。
指尖接触的瞬间——
“嗡……”
没有声音,但古月娜的魂海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清越的嗡鸣。
浩瀚无垠的信息流,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如同展开的画卷、打开的书库,以一种极其有序、分门别类、可供随时“查阅”的方式,呈现在她的意识感知之中。
标题简洁而直接,只有三个不断闪烁、似乎包罗万象的词语:
《能量·文明·规则——观测记录摘要(可供参考版)》
古月娜僵在原地,维持着触碰光幕的姿势,银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那如同宇宙星图般缓缓旋转、蕴含着无穷知识的淡金光点。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
只有数据。
冰冷、客观、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据之海。
这,就是云闲在她最迷茫、最无力、最需要方向的时候,给予的回应?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隐隐的、被某种更高维度存在“关注”着的悸动,悄然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这份“数据”里具体有什么。
但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她突破眼前困局,甚至看清未来迷雾的……一把钥匙。
洞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缓缓聚集,预示着又一场冬雨将至。
而洞内岩壁上,那片静谧流转的淡金光幕,如同黑夜中的一只理性之眼,无声地注视着银发的龙族女王,等待着她的阅读,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