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雪》的拍摄进度如火如荼,为了赶在寒冬彻底降临前完成大部分外景,剧组的工作强度与日俱增。剧本中,萧惊弦饰演的父亲角色,正经历着人生中最沉重、最挣扎的段落,内心戏和情绪爆发戏一场接着一场。
这无疑是对演员身心的巨大考验,更何况,是对一个身体底子早已被掏空、仅靠意志和药物强撑的病人。
萧逐云的心,随着父亲日益繁重的戏份,再次高高悬起。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片场,每一次父亲拍完情绪激烈的长镜头,他的目光都会立刻追过去,像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父亲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他注意到,父亲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即使在厚重的妆容下,也难以完全掩盖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他的呼吸有时会变得比平时浅促,尤其是在长时间站立或情绪激动之后。那总是挺直的背脊,偶尔会几不可查地微微佝偻一下,仿佛不堪重负。
最让萧逐云心头一紧的是,父亲咳嗽的频率似乎又增加了。不再是偶尔的轻咳,有时会是一阵压抑的、沉闷的低咳,他会下意识地用拳头抵住唇,极力压制,肩膀微微颤抖,咳完之后,额角会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也会有片刻的涣散和失焦。
“爸,您没事吧?”每一次,萧逐云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递上温水,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焦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跟导演说,休息一下?”
然而,萧惊弦的反应总是如出一辙。
他会接过水杯,抿一小口,然后极其迅速地调整好表情,推开儿子的手,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没事,老毛病,呛风了。”或者:“不用大惊小怪,拍戏哪有不累的。”
他的否认太快,太干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有一次,拍摄一场在寒风中长时间伫立的戏。萧惊弦穿着单薄的长衫,在人工制造的凄风苦雨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导演喊“卡”的瞬间,萧逐云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吓人,手指冰凉。
他立刻用厚厚的毛毯将人裹住,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回休息处,触手所及,是一片冰凉的潮湿和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
“爸!您的手太冰了!脸色也不对!”萧逐云的声音都带了颤音,急得眼睛发红,“我们必须去医院看看!不能再硬撑了!”
“胡说八道什么。”萧惊弦的声音透过毛毯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就是有点冷,缓缓就好。别耽误大家进度。”
他甚至试图推开萧逐云的手,想要自己站起来,证明自己“没事”,但那微微发颤的腿却出卖了他。
“进度重要还是您的身体重要?!”萧逐云几乎要吼出来,胸腔里充满了恐慌和无力的愤怒。他紧紧扶着父亲,不肯松手,“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萧惊弦抬起眼,看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疲惫,有固执,有一闪而过的脆弱,但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决的东西覆盖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他语气冷硬地重复道,仿佛在说服儿子,更是在说服自己,“完成工作再说。”
最终,那天的拍摄还是暂停了。在导演和制片人的强行干预下,萧惊弦被送回了房车休息。但他坚决拒绝了去医院的建议,只同意让随组的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开了些缓解症状的药。
房车里,萧逐云守着吃了药、终于昏昏睡去的父亲,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坐在床边,看着父亲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和那过分消瘦憔悴的侧脸,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父亲在隐瞒。
他绝对在隐瞒什么。
那种过度疲惫的状态,那不正常的苍白,那无法完全压制的痛苦迹象……绝不仅仅是“老毛病”和“劳累”可以解释的。
萧逐云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车里来回踱步,焦虑得如同困兽。他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陈叔仔细询问父亲近期的体检情况,又怕贸然行动会刺激到父亲。
他想起父亲最近对他越发明显的疏离和拒绝,那种宁愿独自硬撑也不愿向他透露半分脆弱的态度,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为什么?
为什么要独自承受?
为什么不让他分担?
担忧、困惑、无力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美的橘红。
萧逐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回床边,小心翼翼地替父亲掖好被角,目光坚定地看着那张沉睡的容颜。
无论父亲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隐瞒,他都不能再坐视不管。
他必须知道真相。
他必须保护他。
隐忧已如阴云般笼罩心头,而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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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