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弦的身体,是悬在萧逐云头顶的一把剑。每一次复查的“暂时稳定”,带来的并非长久的安心,而是更深的警醒——这是一场漫长且胜负未卜的战役,容不得丝毫松懈。而药物,就是这场战役中最关键的武器。
萧逐云深知,仅仅依靠医生和提醒服药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自己成为最了解父亲病情、最熟悉这些药物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异常,才能更好地配合治疗,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药物带来的痛苦。
于是,在梧桐公馆那间被改造成临时学习室的书房里,除了堆积如山的剧本和表演理论书籍,又增添了大量厚重的医学典籍、药物手册和打印出来的最新医学论文。
萧逐云的主治医生李主任,成了他“骚扰”最频繁的人。
“李医生,这种靶向药的主要作用机制是什么?常见的耐药性表现有哪些?”
“这个新开的保护胃黏膜的药,和之前的中药汤剂一起服用,时间上需要间隔多久?会不会有相互作用?”
“我爸最近说晚上睡觉腿会抽筋,这是不是这种化疗辅助药的副作用?有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
“如果漏服了一次,是应该立刻补服还是等到下一次?剂量需要调整吗?”
他的问题细致入微,甚至有些刁钻,常常涉及药物化学、病理生理等专业领域。李主任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被这个年轻人的认真和执着所打动。他耐心解答,有时还会带来一些更直观的教学模型或图表。
萧逐云听得极其专注,手里永远拿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飞速地记录着。他的字迹不算工整,但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还会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注意事项和潜在风险。笔记本的页脚很快被翻得卷曲,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符号和缩写。
除了西药,他对中医调理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聘请了一位在肿瘤康复领域颇有建树的老中医作为顾问,每周上门一次。
“老先生,您看这个方子里的黄芪和党参,主要是起什么作用?现在的剂量适合我爸目前的体质吗?”
“针灸按摩这几个穴位,真的能有效缓解化疗后的恶心感吗?力度和频率有什么讲究?”
“药膳里加入茯苓和山药,除了健脾,对保护肾功能有帮助吗?”
他不仅问,还跟着老中医学习简单的脉象知识,观察舌苔的变化,甚至亲手尝试辨认各种中药材,了解它们的性味归经。厨房里,除了养胃粥,开始飘出淡淡的、带着药香的气息。他严格按照医嘱和食谱,守着砂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和时间,只为熬出一碗药效最佳、口感也尽量适口的汤药。
他的手机里,设置了无数个闹钟。
清晨七点:“爸,该吃餐前胃药了。”
上午十点:“消炎药和护肝片。”
中午十二点半:“餐后半小时,靶向药。”
下午四点:“中药汤剂,温度我试过了。”
晚上九点:“睡前药和营养补充剂。”
每一个闹钟响起,无论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都会立刻停下,第一时间将水和药递到父亲手边,亲眼看着他服下。如果遇到外出拍摄,他会提前将药分门别类装进便携药盒,详细写好服用时间,反复叮嘱陈叔或助理,并且一定会准时打电话回来确认。
这种一丝不苟、近乎偏执的严谨,起初让萧惊弦有些不适。他习惯了独自处理这些事,习惯了将不适默默咽下。但萧逐云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爸,这个药必须饭后吃,不然伤胃。”
“这个水温刚好,太烫会影响药效。”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眼神里却充满了恳切和担忧。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和极度负责的复杂情感,沉重得让人无法拒绝。
渐渐地,萧惊弦默许了这种“监管”。他会在闹钟响起时,下意识地看向儿子;会在服药后,对上儿子确认的眼神时,几不可查地点一下头;甚至在某次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时,在犹豫片刻后,主动开口告诉了正在一旁核对药单的儿子。
萧逐云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脸色瞬间绷紧,一边迅速测量父亲的心率和血压,一边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询问具体感受,同时已经拿起电话准备联系李医生。那一次虚惊一场,却让萧逐云后怕了很久,也让萧惊弦隐约意识到,儿子的这份“过度紧张”,背后是多么深重的忧虑。
夜深人静时,书房的光常常亮到很晚。萧逐云还在灯下翻阅资料,对比着父亲近期的各项检查指标,试图找出更优的调理方案,或者只是单纯地学习,试图更靠近父亲正在经历的痛苦,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一二。
灯光照亮他专注而疲惫的侧脸,也照亮了桌上那本写满艰辛与希望的笔记。
爱到极致,便是责任。
而他将这份责任,扛得起了一丝不苟,沉重,却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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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