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兰父母那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的脸上。
肖芷涵的提议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封锁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去医院,就意味着他们的谎言将当众被戳穿,他们将沦为所有人的笑柄,甚至还要承担诬告陷害的罪名。
不去医院,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讹诈勒索。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一个他们亲手为自己挖下的坟墓。
“怎么?”
肖芷涵看着他们,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是不敢去吗?”
“还是说,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的女儿,根本就没有怀孕?”
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剖开他们伪装的外衣,将内心最肮脏的算计,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你血口喷人!”
张兰的母亲终于从惊慌中反应过来,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肖芷涵的鼻子尖声叫道。
只是她的声音因心虚而颤抖,那色厉内荏的样子显得格外可笑。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说去医院就去医院?”
“我女儿的名节何其重要!岂是你们说检查就检查的!”
她试图用女儿的名节这块遮羞布,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和狼狈。
一旁的周红早就忍不住了,她“呸”了一声,叉着腰就骂了回去。
“现在想起你女儿的名节了?”
“刚刚是谁坐在厂门口,哭天喊地,说你女儿被人搞大了肚子,生怕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
“你们把她当成工具来讹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她的名节?”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当爹妈的!简直是畜生不如!”
周红的话像一连串的巴掌,扇在张兰父母的脸上。
他们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周围的工人们也纷纷发出鄙夷的嘘声。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张兰父亲的身后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是张兰。
她一直被父亲挡在身后,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父母操控着,上演这场离谱的闹剧。
此刻,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瘦弱的身体在风中发抖。
她的眼睛红肿,里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张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父母丑恶的嘴脸,看着周围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看着陈锋那充满了愤怒和屈辱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撕成了两半。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情,另一边是她内心深处仅存的良知和尊严。
这些天来,她一直活在巨大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当母亲提出那个恶毒的计划时,她反抗过,哀求过。
但换来的却是母亲的打骂和父亲的冷漠。
他们把她锁在屋子里,不给她饭吃,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说她是个白眼狼,是个赔钱货。
他们告诉她,如果她不配合,他们就把她卖给村里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
她怕了。
她从小到大都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从来没有真正地为自己活过。
她的每一次反抗,都会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久而久之,她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即使笼子的门开着,她也没有勇气飞出去。
所以,她屈服了。
她麻木地跟着他们来到这里,像一个提线木偶,看着他们表演,心里却在滴血。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了。
在黑暗和绝望中沉沦下去,再也看不到光亮。
可是,当她看到肖芷涵站出来,维护正义的时候。
当她看到陈锋因被诬陷而痛苦到发红的眼睛时。
她内心深处,那个早已被压抑到快要死去的灵魂,突然被狠狠刺了一下,猛地苏醒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再让这两个她称之为父母的人,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如果今天她再不站出来,那她就真的连一个人都算不上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像火山一样,从她瘦弱的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够了!”
张兰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撕心裂肺的嘶哑。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了。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女孩。
张兰的父母更是像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兰兰,你胡说什么?”张兰的母亲有些慌乱。
张兰没有理会她。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陈锋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歉意。
“对不起。”
张兰对着陈锋,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陈锋同志,都是我的错。”
“是我太懦弱了,我……”
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用一种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恨意和决绝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母。
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冰冷锋利。
“你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张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
“你们真的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吗?”
“我不是你们的工具!我也不是你们用来换钱的商品!”
“我是个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哀嚎。
她伸出自己那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臂,指着自己的父母,浑身都在发抖。
“从小到大,你们有过一天,是把我当成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弟弟吃肉,我只能喝汤!”
“弟弟穿新衣服,我只能穿你们不要的旧衣服!”
“我辛辛苦苦考上了高中,你们却为了省下学费给弟弟买玩具,逼着我退学!”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你们有一句心疼的话吗?”
“没有!你们从来都没有!”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赔钱货,一个早晚要泼出去的水!”
“现在,我长大了,你们又想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拿我的彩礼钱,去给弟弟盖房子,娶媳妇!”
“为了那五千块钱,你们不惜败坏我的名声,诬陷一个好人!”
“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是石头做的吗?”
“不!石头都比你们的心要热!”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带着血和泪,射向那两个早已目瞪口呆的人。
她把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全部倾泻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这番泣血的控诉撼动了。
工人们的脸上写满了同情和愤怒。
一些感性的女工,甚至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
陈锋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女孩,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这一刻,那个柔弱、怯懦的女孩形象彻底破碎了。
一个在烈火中涅盘重生,勇敢向命运抗争的战士出现了。
她的身影明明那么瘦小,但在陈锋的眼里却变得无比高大。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的胸中激荡。
那是比怜惜更深沉的心疼,比同情更强烈的敬佩。
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想要把她拥入怀中,为她遮挡一切风雨的冲动。
张兰的父母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搞蒙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儿,今天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抗他们!
“你这个不孝女!你疯了!”
张兰的母亲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朝张兰的脸上扇过去。
“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然而,她的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
是陈锋。
陈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张兰的身边。
他像守护神一样,将张兰护在身后。
他的目光冰冷,让张兰的母亲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准你碰她!”
陈锋的话低沉有力,不容置疑。
张兰的母亲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手腕被捏得生疼,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张兰躲在陈锋宽阔的背后,感受着那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哭得更凶了。
但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绝望和痛苦,而是委屈和释放。
她看着父母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我告诉你们!”
“从今天起,我张兰,和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宁可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再回那个家!”
“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就要倒下去。
陈锋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扶住了她。
当他触碰到她冰冷瘦弱的身体时,他的心猛地一揪。
他看着这个勇敢得让人心疼的姑娘,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爱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保护她将成为自己一生的责任。
这场闹剧,终于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张兰的父母成了彻头彻尾的输家。
他们不仅没有拿到一分钱,还赔上了女儿和自己最后一点颜面。
在所有人的唾弃和鄙夷中,他们灰溜溜地,像两条丧家之犬,逃离了纺织厂。
只是,他们心中的贪婪和怨毒并没有就此熄灭。
反而像一颗被埋进土里的毒种,等待时机,准备长出更恶毒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