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看向那些悬浮环绕、映照着痛苦往昔的业镜碎片,心中那个大胆的计划愈发清晰。得益于方才修复主镜所得的功德之力,他感觉自身神识与混沌不灭火的掌控都精进了少许,对完成这个计划多了几分把握。
“钟判官,请助我!”陈承安沉声道,“以神力同时激发那些碎片,将它们映照的真相,同时呈现!”
钟判官会意,强压下手臂怨毒带来的刺痛,判官笔挥洒出道道神光,精准地打入周围几块较大的业镜碎片。刹那间,那些碎片同时亮起,如同环绕舞台的屏幕,分别映照出往事的不同关键节点——青山道观中师徒传法的温馨时光、奸佞同门暗中挑拨离间的阴险画面、师父启动禁制时眼中的愤怒与痛苦(而非纯粹的杀意)、少年徒儿魂飞魄散前那难以置信的绝望眼神、师父得知真相后瞬间崩溃、散功自毁于墓前的无尽悔恨……
同时,陈承安将自身神识在功德金光加持下,化为一座更坚韧的桥梁,艰难地穿透那因真相冲击而剧烈波动的怨力场。他将那些真实的画面碎片,如同播撒蕴含着救赎的种子一般,精准而坚定地送入那对纠缠了千百年的师徒魂体最核心之处!
这个过程依旧凶险万分,怨力的本能反噬如同狂暴的海啸,数次几乎要撕裂陈承安的神识之桥。钟判官不顾伤势,全力以判官笔神力护持桥梁根基;洛洛则引导着尚未散尽的星辉与微薄的功德余韵,不断净化冲刷而来的污秽怨念,她的额角已渗出细汗,却咬牙坚持。
起初,两个鬼魂变得更加狂暴,嘶吼着拒绝接受任何与自身固化执念相悖的信息。但那些由孽镜残片映照出的、真实不虚的画面,尤其是对方视角下所承受的同等巨大的痛苦,开始一点点穿透厚重如山的仇恨壁垒。
青年鬼魂疯狂攻击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赤红的眼中,那纯粹的毁灭欲望开始消退,流露出巨大的困惑与挣扎,死死盯着碎片中显示的、师父崩溃痛哭直至自毁的画面。老道鬼魂身上的符文锁链剧烈嗡鸣,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倒映出碎片里那被改动的禁制痕迹和奸诈同门得逞的阴笑,无尽的悔恨中,终于掺入了一丝被蒙蔽的震惊与茫然……
“不…不是这样的…”青年鬼魂发出沙哑破碎、却不再完全是咆哮的声音,仿佛找回了些许遥远的神智。
“衡儿…我…我不知道…为师…错了啊…”老道鬼魂颤抖着,试图伸出那双被无形锁链束缚了千年的虚幻的手,想要触摸眼前的徒弟,声音里是锥心刺骨的悲恸。
千百年的死结,在这真相的冲击与彼此眼中重新浮现的痛苦对视中,出现了剧烈的松动。那紧密纠缠、互相倾轧的怨力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出现了刹那的停滞与紊乱!
就是现在!
钟判官眼中精光一闪,强忍剧痛,判官笔汇聚残余神力,如暗夜中咆哮的黑龙,直刺怨力场那最薄弱、即将崩溃的节点!洛洛也娇叱一声,将罗盘最后的力量收束成一道纯净无比的星辉光柱,携带着方才所得的微末功德气息,狠狠地撞向那摇摇欲坠的场域!
“轰——!”
怨力场应声轰然破碎!化作漫天飘零的暗色光点。两个鬼魂同时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茫然、以及最终解脱的悠长叹息,魂体变得前所未有的透明纯净,那纠缠彼此、折磨了无数岁月的因果锁链寸寸断裂,化为虚无。
也就在这一刻,那块镶嵌在主镜残骸中的母盘碎片,彻底失去了怨力的禁锢,温润的光芒稳定绽放,缓缓漂浮起来,向着钟判官手中落去。
钟判官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江倒海的不适和手臂上蔓延的黑气,伸手便要去接——
“嗡!”
一道纯白炽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与毁灭气息的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冥界昏暗的天幕,如同神罚般骤然降临,直轰向那悬浮的碎片以及正下方的钟判官!光柱中蕴含着奇特而霸道的力量,对魂体与冥界之物有着极强的克制与净化特性!
“小心!”洛洛惊呼失色,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推开钟判官。
但钟判官反应更快,一把将洛洛拽到自己身后,判官笔逆天疾挥,调动所剩无几的神力,划出一道厚重的、流淌着幽冥法则的壁垒试图硬抗!
轰隆!
纯白光柱与幽冥壁垒激烈碰撞,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将周围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再次摧毁大片!钟判官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魂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才仓促间的防御几乎耗尽了他残余的力量,更是狠狠牵动了他的旧伤与新毒。更可怕的是,那白光中蕴含的特异怨毒之力,竟如同活物般沿着判官笔急速蔓延而上,令他整条手臂迅速变得漆黑如墨,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三道身影飘然落下,身着月白道袍,襟袖绣着玄奥太极云纹,气息纯净强大却与冥界死寂格格不入,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冷漠。
太一门!
为首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年轻修士,他目光淡漠地扫过那对即将彻底消散、却终于能彼此平静对视的师徒鬼魂,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沉溺孽情,污秽天地,合该湮灭!”随即他的视线锁定钟判官手中的判官笔和空中刚刚稳定的母盘碎片,“冥府失序,轮回污浊,皆因这等冗沉情感与业力纠缠!当由我太一门彻底净化重铸!交出碎片,饶尔等残魂不灭!”
“狂妄!”洛洛怒斥,强撑着再次举起星光黯淡的罗盘,“轮回乃天地大道,众生因果所系,岂容你太一门说毁就毁,妄谈净化!”
陈承安则第一时间闪身到钟判官身旁,指尖混沌不灭火一闪,迅速点在其漆黑的手臂上,暂时阻遏那怨毒之力的蔓延,同时数枚散发着沁人心脾药香的丹药弹出,化作精纯药力没入其体内。他眼神冰冷地看向太一门众人,语气森然:“净化?不过是你们欲掌控轮回、践踏众生意志的借口!枯骨荒原骸骨君王的异动,也是你们暗中做的手脚吧?”
“掌控即是净化。”那太一门弟子冷然道,如同宣示真理,“剔除情、爱、憎、怨这些导致污秽与动荡的不稳定因素,方能建立永恒有序、纯净无瑕的新轮回!尔等螳臂当车,愚不可及!”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出手,法器绽放出纯粹而炽烈的白光,瞬间结成一座玄奥阵势,攻势凌厉无比,光芒所至,冥气退散,专门克制与侵蚀一切幽冥之力!
钟判官重伤中毒,战力十不存一。陈承安与洛洛毫不犹豫地迎上。陈承安丹道通天,手段变幻莫测,冰火造化鼎悬于头顶,鼎口倾泻,时而喷涌出源自九幽的蚀骨寒泉,时而挥洒出灼烧魂魄的阳炎真火,阴阳流转,造化生灭,令习惯了纯粹力量对抗的太一门弟子极不适应。洛洛的星枢府秘法源自浩瀚星辰大道,中正平和,包罗万象,恰恰不太受太一门那种极端净化之力的克制,道道星辉如锁链如光剑,纵横交错,顽强地牵制着敌人的攻势。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能量碰撞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太一门弟子显然没料到这两人如此难缠,尤其是陈承安,其力量体系庞杂精深,完全超出了他们“净化一切异质”的预料。
久战不下,为首那名太一门弟子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与不耐,突然虚晃一招,抽身后退,手中出现一张气息极其恐怖、仿佛蕴含着一丝天道裁决之力的玉符,就要激发——
“哼!”陈承安冷哼一声,洞察其意图,冰火造化鼎猛地倒扣而下,但目标并非攻击敌人,而是将鼎内先前收取的少量忘川之水猛地蒸发殆尽!
嗤——!
大量蕴含“遗忘”与“迷蒙”特性的灰白水汽瞬间弥漫开来,太一门三人措手不及,神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冥界特质力量干扰,一阵剧烈的恍惚,动作顿时僵滞。虽然他们修为高深,很快便催动纯白光芒驱散水汽,但那激发恐怖玉符的最佳时机已然被彻底打断。
“退!”为首弟子当机立断,恶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特别是多看了陈承安一眼,似乎要将他牢牢记住,“碎片暂且寄放你处!待师门长辈亲至,便是冥府秽气涤荡一空,重归‘纯净’秩序之时!”
话音还在回荡,三道白光已冲天而起,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迅速消失在天际昏暗的云层之中。
敌人退去,陈承安和洛洛立刻赶回钟判官身边。只见他情况更糟,整条右臂漆黑如炭,那黑气甚至开始向肩颈和心脉方向蔓延,脸上笼罩着一层青黑死气,魂体波动变得极其微弱而不稳定。
“好阴毒诡异的怨力!”陈承安眉头紧锁,仔细探查后脸色更加凝重,“非寻常冥界之毒,其中完美掺杂了太一门那种特异的‘净化’法则之力,两者结合,反而变得极其顽固难缠,不断侵蚀神魂本源。我的丹药和混沌火只能暂缓,无法根除,必须找到对症之法!”
洛洛看着钟判官痛苦的模样,眼圈发红,焦急万分:“连陈大哥你都没办法吗?那…那怎么办?判官大人他…”
钟判官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掌,微微摆了摆,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一丝沉稳:“无妨…还…还撑得住。先…取碎片…”
此时,那对师徒的鬼魂已几乎完全透明,他们彼此对望着,眼中积累了千年的怨恨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悲伤、遗憾与最终的和解释然。最终,他们向着陈承安三人所在的方向,极其郑重地、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化作无数点点柔和纯净的流光,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或许,这并非轮回,但于他们而言,已是这悲剧终点所能得到的最好解脱。
第二块母盘碎片轻飘飘地落入钟判官摊开的左手掌心,微光流转。
但他们脸上却无太多喜悦。太一门的正式现身、其透露的疯狂目的与强大实力、还有钟判官身上那棘手无比的怨毒,都像更浓重的阴霾,笼罩在前路之上。
陈承安望着太一门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冷冽。净化天地?掌控轮回?剔除情感?太一门所图之巨、所为之极端,远超想象,这已不仅仅是冥界的危机,更关乎众生灵性存续之根本。
他小心地将碎片收起,然后慎重地扶住钟判官几乎无法站稳的身形:“走,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你的伤,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