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桑加广场的空地上,十二个老兵像人体雕塑般笔直站立。汗水打湿了他们褪色的各色衣服,却没人伸手去擦。这是季博达教给他们的第一课——军姿是军人的脸面。
记住位置!一排长吼着,声音像砂纸摩擦。他左臂的伤口已经结痂,此刻正用那只好手比划着地上的白灰线——那些早已模糊的界线被季博达重新描过,分成整齐的方框。
新兵们懒散地聚拢过来,有人打着哈欠,有人光着的脚丫搓着地上的小石子。来自马鲁古村的年轻猎人吉布森甚至带了自制的弓,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拨弄弓弦。
都他妈站直了!半耳队长突然从背后踹了一脚,踉跄着扑进方框里。这位老兵缺了半只耳朵的侧脸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狰狞,你们以为帕帕会等你们伸完懒腰再来?
方框很快填满了人。每个老兵负责一个班,这是季博达分配好的。
第一课!一排长走到场中央,立正!
四个老兵同时跺脚。尘土扬起,惊飞了场边啄食的乌鸦。新兵们愣了片刻,然后爆发出参差不齐的跺脚声,像一串哑火的鞭炮。
见鬼的!二班长这个独臂老兵用木棍敲打着地面——他负责的班级里有三个少年兵,站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弯的玉米秆。脚后跟并拢!膝盖绷直!胸——他突然用棍子戳向一个驼背少年的肋骨,挺起来!
场边渐渐聚拢了看热闹的村民。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捂着嘴偷笑。但当喊出向右看齐时,笑声戛然而止。
新兵们困惑地眨着眼。这个动作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在非洲部落战争中,勇士们讲究的是个人勇武,谁会关心脑袋转向哪边?
像猎豹盯羚羊那样!二班长突然灵机一动,用土语喊道,脖子转,身子不动!他夸张地转动头部,身体却保持僵直,活像草原上准备突袭的猎豹。
这个比喻立刻起了效果。最年轻的新民兵第一个完美地完成了动作,猎人本能让他理解了这个战术意义——保持身体朝向敌人,只用余光观察侧翼。
二班长惊喜地拍拍吉布森的肩,然后突然沉下脸,但别他妈咧嘴笑!战场上你的白牙就是靶子!
训练进行到齐步走时,混乱达到了顶峰。一个高个子新民兵同手同脚地走着,活像只发情的鸵鸟,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一排长抹了把汗,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麻绳。他让几个老兵站成一排,把绳子系在每人腰间,连成一条直线。跟着绳子走!他吼道,想象你们是犀牛的角,要一齐刺穿敌人!
起初还是歪歪扭扭,但随着绳子一次次绷直,新兵们的步伐渐渐有了韵律。尘土飞扬中,四十多双脚开始同时抬起、落下。地面的震动传到场边,几个老人惊讶地交头接耳——在非洲,这种纪律性堪比神迹。
教堂台阶上,季博达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半耳队长虽然满脸不耐,却严格遵循着他教的训练步骤;独臂二班长的木棍更多是指引而非责打;就连最抗拒的那几个最年轻的新民兵现在也走得有模有样。
当季博达看到丧彪用树枝在地上画的简易方位图,正耐心解释的战术意义——心细的天性和季博达长久的系统性的训练比老兵们更擅长传授知识。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毒。按传统,非洲人这时应该找阴凉处休息。但今天没人提出休息——当一排长喊出原地休息时,反而有几个年轻民兵露出失望的表情。
长官!那个死去的年轻民兵的妹妹突然出现在台阶下,怀里抱着几片芭蕉叶包着的食物,妈妈说你们该吃饭了。
季博达走下台阶,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当他转身时,发现整个训练场的人都停了下来,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拽出了从叛军尸体上缴获的怀表。
“十一点半,是开饭的时间了。”
这时指挥组的一个老兵也小跑过来,迷彩服后背湿透了一片。报告连长,他挺直腰板,训练...呃...到吃饭的时间了。
算是有些阶段性成果。季博达帮他补完,忍不住微笑。这个曾经的矿工,现在举手投足已经有了班长的影子。
阶段性成果!这个老民兵骄傲地重复,然后压低声音,不过有些人还是像喝醉的狒狒。
季博达走向场中央。新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背——两天前他们还只是农民、猎人或流浪儿,现在却已经有了军人的雏形。
今天练得不错。季博达用土语说,看到许多人脸上露出惊喜:但队列训练不是跳舞。每一步、每个转身,都是为了战场上少流血。
他走到一个矮个子新民兵面前,突然伸手取下对方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一个雕刻粗糙的木制豹牙。这算什么?季博达高举一把从叛军尸体上找到的徽章,从今天起,最佳士兵可以佩戴这个,直到下个最佳出现。
矮个子新民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季博达知道,对这些非洲青年来说,荣誉感比任何惩罚都更能激发斗志。
解散后,新兵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树荫。季博达注意到他们不自觉地保持着队形,甚至有人开始模仿几个老民兵的走路姿势。文化像种子,一旦找到合适的土壤,就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
明天教什么?一排长走过来问,此刻半耳队长的手指上还沾着画方位图时的白灰。
季博达望向远处的丛林。帕帕的威胁仍在,粮食危机未解,但现在,他至少有了支像样的队伍。早晚体能,全天队列,能听懂人话比什么都重要。
一排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说了句:谢谢。这个简单的词汇,在非洲灼热的空气中,重若千钧。
广场空地上,十二个老兵没有随众人离开。他们自发地站成一排,重复着今天的教学内容,讨论需要注意的问题和可以纠正的方法。太阳下他们的影子很短,但他们的身体很高,就像十二柄插在这片土地上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