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烧红、淬了剧毒的刻刀,伴随着她生命最后的余温,残忍而精准地,一笔一划,深深地烙印在李惊玄的灵魂之上。
原来,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而在这座冰山之下,是她独自承受、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悲伤与宿命。
这个总是用嬉笑怒骂来伪装自己的妖女,她的世界早已是一片燃烧的废墟,而她,只是在那片废墟之上,为他跳着最后一支决绝而凄美、向死而生的舞蹈。
李惊玄听完这一切,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怀中这个即将逝去的女子,大脑一片空白。愧疚、感激、心痛、悔恨、愤怒、无力……所有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最凶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防线,只留下一片冰冷而痛苦的汪洋,将他彻底淹没。
他终于明白,自己欠她的,早已不是一条命,而是一个本该灿烂辉煌、备受万千宠爱的人生,一个承载了整个种族最后希望的沉重未来。
“夜姬……”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反复碾磨后,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不许你死……我一定……我一定要救活你!”
这不是承诺,这甚至不是誓言,而是一种近乎癫狂、与天地法则对抗的偏执。他疯狂地燃烧着,自己那本就所剩无几的三色魂火,将自己神魂的本源之力,化作最精纯的生命能量,不计后果地、毫无保留地渡入她体内。他试图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去挑战那不可逆转的生死定律,为她续上哪怕一分一秒的生命。
夜姬看着他那双因极致痛苦而布满血丝、状若疯魔的眼眸,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惨然的苦笑。那笑容,比天边的残月还要凄美,比万载的玄冰还要冰冷。
“傻瓜……你救不活我的……”她的声音愈发虚弱,轻得像一片即将飘落的秋叶,仿佛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散,“我又……没有你那……逆天的‘无垢之体’……我的命数……就已经……尽了……”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想要阻止他这般自残式的救赎,却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她的指尖,只能在他布满血污的胸膛上,无力地划过。
“答应我……我死后……你得……帮我……”她的眼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重新燃烧起了一丝不甘、如野火般的火焰,“帮我……找出我族‘五百年大限’的……真正原因……”
“还有……将我的尸体……带回我的族中……”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被鲜血浸透的衣襟中,摸出那柄曾饮了,她皇血的短刃“冥夜”。此刻的“冥夜”,妖光尽敛,所有的杀戮与凶戾都已沉寂,恢复了它最原始、由一段漆黑妖骨打磨而成的古朴模样,静静地躺在她那冰冷的手中。
“这是……我皇族代代相传的……‘冥夜’妖刃……”她吃力地说道,气息越来越微弱,“它是由……万年妖骨打造而成……你也……一并带回……我天妖族。”
说完,她的手一松,“冥夜”便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悲凉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为一个皇朝的落幕,奏响了最后的哀歌。
“不!”
李惊玄看着那柄短刃,心痛得如同被万千钢针攒刺。他猛地摇头,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接受的痛苦与挣扎,像一个即将失去全世界的孩子,“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些事,我们要一起去做!我绝不让你一个人走!绝不!”
“呵呵……”夜姬惨然笑了笑。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李惊玄……别傻了……”她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担忧,她担心的,不是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他未来的安危。“我死后……你带着我的尸体和‘冥夜’进入妖族……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他们甚至……可能会把你……当成杀死我的凶手……”
李惊玄闻言,身体一僵。他知道,夜姬说的是事实。一个身负皇族血脉的公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个人族男子的怀中,无论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等待他的,很可能是整个天妖一族的雷霆怒火。
“不过……你别怕……”夜姬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虚弱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我们天妖皇族‘千月’一脉……才知道的秘密……你只要……跟他们说了……他们……就知道……不是你杀的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在撕扯着李惊玄的心脏。那鲜艳的血沫,染红了她苍白的唇,触目惊心。
“别说话!求求你别再说话了!”李惊玄心痛如绞,连忙伸出另一只没有输送魂力的手,温柔地、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那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鲜血,烫得他指尖都在发抖。他宁愿承受炎离千百次的重击,也不愿再看到她这般模样。
夜姬的气息,愈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断绝。但她依旧强撑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这个能保住他性命的秘密,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我……我本名……不叫‘夜姬’……”
“我母后说……我是在夜里出世的……我出生的那一晚……整个南疆的天穹……现出了……千重圆月……那月光……将整片大地都照得……亮如白昼……”
“我们天妖皇族……血脉高贵者……出世时……都会引动天地异象……有数个月亮……同时显现……以此来彰显血脉的尊贵……但我……我出世时……有千重圆月……”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追忆往昔的淡淡自豪。那或许是她这短暂而悲伤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真正快乐的记忆。
“可把我母后……高兴坏了……她说……这是我天妖皇族‘千月’一脉……自上古以来,万年中的第一人……她说我……生于‘永夜’,注定……要承袭天妖皇最强的……幻术血脉……”
“所以……我母后……便给我取名……”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千月之夜’。”
千月之夜。
这四个字,如同最深刻、带着血与泪的烙印,瞬间穿透了李惊玄所有的防御,狠狠地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一个如此美丽、如此高贵,却又承载了如此沉重的悲伤与宿命的名字。
“我不管你叫什么!”李惊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哽咽,泪水决堤,“夜姬也好,千月之夜也好……我只想你……活着!我只想你活着!”
他的哭喊,在寂静的森林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