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午后，秋风卷着硝烟掠过满地弹壳，黔军3营的队伍像一条疲惫却坚韧的铁流，在瓦砾堆中蜿蜒前行。士兵们大多背着缺口的步枪，有的绑着渗血的绷带，有的鞋帮已经磨穿，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踝——连续七天的血战与掩护撤退，每个人都熬得眼窝深陷，却没人抱怨，只是默默跟着前面的身影，朝着88师主力汇合点挪动。
陈砚走在队伍中间，军大衣上沾满泥土与硝烟，腰间别着谢晋元送的勃朗宁手枪，手里还攥着半块发硬的压缩饼干。他时不时回头望向队伍末尾，石刚正带着侦察连断后，苗刀斜插在绑腿上，眼神警惕地扫过两侧废墟，生怕日军突然追来；周明轩背着电台走在旁边，耳机线绕在脖子上，手指不停敲击按键，确认与88师师部的通讯畅通。
“副团长，前面就是蕴藻浜了！”王锐从前面跑回来，脸上沾着灰，手里拿着一张揉皱的地图，“师部来电，让咱们从蕴藻浜北侧的浮桥过，跟88师262旅汇合，然后一起往南京方向撤。”
陈砚顺着王锐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蕴藻浜浑浊的河水泛着冷光，河面上的浮桥由木板和铁链拼凑而成，几个88师的哨兵正举着枪警戒。而河对岸那片熟悉的阵地——正是他们3营最初驻守的蕴藻浜防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有的地方还冒着青烟，那是日军炮火轰炸后的痕迹。
队伍走到蕴藻浜岸边时，陈砚突然停下脚步，让周明轩暂时稳住队伍，自己则朝着那片残破的阵地走去。秋风掀起他的军大衣下摆，露出腰间的手枪，他站在岸边，望着远处的战壕遗迹，眼眶渐渐发热——这里曾是他们浴血的地方，李老栓牺牲时靠过的断墙还在，张铁柱带苗族弟兄挖的散兵坑依稀可见，甚至能看到地上残留的弹壳，有的上面还沾着早已发黑的血迹。
“副团长，该走了，师部还在等咱们汇合呢。”石刚走过来，声音低沉，他也看到了那片阵地，知道陈砚在想什么——蕴藻浜的每一寸土地，都埋着弟兄们的血汗。
陈砚没动，只是缓缓摘下军帽，对着阵地方向敬了个军礼。风里似乎还能听到之前的枪声与呐喊，看到弟兄们举着步枪冲锋的身影，看到李老栓倒下时喊的“杀鬼子”，看到张铁柱挥着苗刀劈向日军的模样。“兄弟们，我们撤了。”他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但我们还会回来的，等练好本事，一定把鬼子赶出中国！”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林晚提着医疗包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壶。她看到陈砚泛红的眼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水壶递过去：“喝点水吧，润润嗓子。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弟兄们还需要你。”
陈砚接过水壶，指尖碰到她的手，带着一丝凉意——林晚为了照顾伤员，刚才一直在给冻僵的士兵搓手，自己的手却没顾上暖。他拧开壶盖，喝了一口温水，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疲惫与伤感。“谢谢你，晚晚。”他转头看向林晚，她的鬓角沾着草屑，眼底带着红血丝，却依旧笑得温柔。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晚帮他把军帽戴回头上，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走吧，王锐说浮桥那边快到咱们了，别让弟兄们等太久。”
陈砚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蕴藻浜阵地，转身跟着林晚往浮桥走去。刚走没几步，远处突然传来“嗡嗡”的轰鸣声——三架日军侦察机从云层里钻出来，低空掠过队伍上空，机翼上的太阳旗刺眼得很。
“隐蔽！”陈砚大喊一声，士兵们立刻趴在瓦砾堆中，有的钻进废弃的战壕，有的用断墙遮挡。石刚迅速掏出步枪，瞄准侦察机的方向，苗族士兵们也跟着举枪，虽然知道步枪打飞机难如登天，却没人放下——这是他们的尊严，就算撤退，也不能在鬼子面前示弱。
侦察机在队伍上空盘旋了两圈，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朝着四行仓库方向飞去。直到飞机的轰鸣声消失在天际，陈砚才下令队伍继续前进。走到浮桥边时，88师262旅的旅长正等着，看到陈砚过来，立刻迎上去：“陈副团长，久仰大名！你们3营在四行仓库打得硬仗，全师都知道！”
“旅长过奖了，都是弟兄们拼命。”陈砚握了握他的手，“我们的伤员还需要麻烦旅里的医疗队多照顾。”
“放心！”旅长拍着胸脯，“师部已经交代了，优先安置你们的伤员。快过桥吧，主力还在前面等，晚了怕日军追上来。”
队伍依次走上浮桥，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浑浊的河水从缝隙中溅上来，打湿了士兵们的裤脚。陈砚走在浮桥中间，再次回头望向蕴藻浜阵地，这次他没有停留，只是在心里默念：弟兄们，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过了浮桥，与88师主力汇合后，队伍的士气明显提振了些。88师的士兵们看到3营的弟兄，纷纷打招呼，有的还递来干粮和水——他们都听说了3营掩护四行仓库的事迹，心里满是敬佩。陈砚让王锐把带来的弹药分了一部分给88师的友军，毕竟接下来的路还长，多一分弹药，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傍晚时分，队伍走到一处废弃的村庄，88师师部下令暂时休整。士兵们纷纷找地方坐下，有的靠在墙上打盹，有的拿出干粮慢慢啃；林晚则带着医护兵，给伤员重新换药，还烧了热水，让士兵们泡脚暖身子；周明轩则在村头搭建临时通讯点，确认下一步的行军路线；石刚依旧带着侦察连在村外巡逻，确保安全。
陈砚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渐渐踏实下来。虽然淞沪会战打得艰难，虽然牺牲了很多弟兄，但他们活了下来，还守住了该守的阵地，掩护了友军撤退——这就够了。他拿出谢晋元送的手枪，轻轻擦拭着枪身，金属的凉意让他更加清醒：接下来要去南京，那里肯定还有更艰巨的战斗在等着他们，但只要弟兄们还在，只要这份铁血还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副团长，吃点东西吧。”林晚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里面还加了点野菜，“刚煮好的，趁热吃。”
陈砚接过粥碗，暖意透过瓷碗传到手上。他舀了一勺慢慢喝着，粥虽然清淡，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晚晚，等抗战胜利了，咱们回贵州，我带你去吃酸汤鱼，去看黄果树瀑布。”他突然说，眼神里满是憧憬。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我等着。不过现在，你得先带着弟兄们安全到南京，再打更多鬼子。”
陈砚点点头，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递给林晚：“放心，我会的。”
夜幕降临时，休整结束，队伍再次出发。月光洒在士兵们的身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像一道道不屈的脊梁。陈砚走在队伍前面，手里举着一盏马灯，灯光虽然微弱，却照亮了前面的路。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士兵们的脚步声整齐而坚定，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小声唱着抗日的山歌——那是张铁柱教的苗族调子，如今成了他们队伍的魂。
“兄弟们，”陈砚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马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淞沪的仗打完了，但抗战还没结束。接下来我们去南京，去打更多鬼子！为了牺牲的弟兄，为了家乡，为了中国，我们有没有信心？”
“有！”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在夜色里回荡，震得周围的树枝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