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离开后,季鲸落的状态更加糟糕。
他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和痛苦。他理解了慕砚青行为的逻辑,却无法化解自己内心积压了十几年的沉重和自卑。
那座海岛别墅,不再是单纯的放逐之地,更像是一个被精美包装起来的、提醒他一切根源的纪念馆。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他,他的存在是建立在慕砚青的鲜血和恩赐之上的。
他开始长时间地坐在画架前,却一笔也画不出来。画笔在他手中重若千钧,每一次抬起,都仿佛能听到那个下午警笛的尖锐鸣响,看到慕砚青倒在血泊中的苍白脸庞。
佣人按时送来精美的餐食,他食不知味,机械地吞咽,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他试图走到沙滩上,让海风吹散一些阴郁。可那辽阔的自由景象,反而衬得他内心的困兽更加焦躁和绝望。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被困在黄金的笼子里,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空,却永远无法触及。
偶尔,他会接到养母打来的电话,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关怀,询问他住得是否习惯,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但季鲸落总能从那温和底下,听出丝丝缕缕的冷漠和审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敢流露丝毫负面情绪,生怕哪一句话不对,就印证了自己“不懂感恩”、“给哥哥添麻烦”的罪名。
他甚至不敢过多地去想慕砚青。一想,就是铺天盖地的恩情与无法偿还的债务,还有那深植于骨髓的、无法摆脱的恐惧——恐惧自己做得不够好,恐惧自己辜负了这份用生命换来的“庇护”,恐惧哪一天,这庇护会如同当年那样,因为他的“不小心”而再次碎裂,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网络上的世界依旧喧嚣,关于慕砚青“青石”马甲的讨论渐渐平息,但他的完美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偶尔有关于慕氏集团的利好消息,也会让慕砚青的名字再次被众人仰望。
季鲸落会偷偷搜索那些消息,看着照片或视频里慕砚青冷静睿智、掌控一切的样子,再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和无力,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落差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哥哥在属于他的世界里熠熠生辉,而自己,却在他安排的“安全屋”里,逐渐腐烂。
这种“为你好”的保护,成了一场漫长而温柔的凌迟。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恶语的相向,甚至充满了“合理”的理由和沉甸甸的恩情。可正是这看似无可指摘的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地磨灭他残存的意志,剥夺他作为独立个体的最后一丝气息。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望着天花板,直到晨光熹微。安眠药被他藏了起来,他害怕那种强制性的沉睡,仿佛一旦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或者醒来要面对更加无尽的空虚。
有一天深夜,他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瓶被慕砚青丢进垃圾桶、又被他偷偷捡回来的安眠药。他数着白色的药片,一颗,两颗……冰冷的触感让他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吞下去。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的命是慕砚青救回来的,他没有资格自行了断。那是对恩情的亵渎,是更深的“不懂感恩”。
他连结束痛苦的自由都没有。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他握着那板药,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漆黑的、没有星光的大海,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入那无边的黑暗深处。
恩情如山,真相如锁。他被困在这座用“为你好”筑成的华丽坟墓里,活着,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生命流逝的钝痛,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救赎,或者……彻底的崩毁。
这场温柔的凌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