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过自由岛边缘陡峭的望海崖。崖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轰鸣声掩盖了世间大部分杂音。
子时将至。
宁涛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望海崖顶。他依旧保持着那副黄脸阴鸷的容貌，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与漆黑的崖石几乎融为一体。寂灭佛瞳在夜色中泛着微不可察的旋灭星光，仔细地扫视着崖顶的每一寸空间。
没有埋伏，没有阵法痕迹。只有一道身影，负手立于崖边，背对着他，眺望着远方黑暗汹涌的无尽海。
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袍，袍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周身没有任何法力波动逸散，仿佛一个凡人，但宁涛的寂灭佛瞳却“看”到，此人周身隐隐与整个望海崖、乃至更广阔的海域气机相连，仿佛他站在那里，便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
深不可测！至少是元婴期，而且绝非寻常元婴！
“你来了。”灰袍人并未转身，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清晰地传入宁涛耳中，压过了风浪之声。
宁涛心中警惕更甚，对方能在他甫一抵达便察觉，其实力远超想象。“阁下是谁？引我来此，所谓何事？”
灰袍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普普通通、却隐含威严的面容，双眸开阖间，似有碧海波涛生灭。他目光落在宁涛身上，仿佛能穿透那层伪装，直视其混沌金丹的本质。
“你可以叫我‘碧海真人’。”灰袍人微微一笑，“至于身份，算是这自由岛，半个看门人吧。”
自由岛半个看门人？宁涛心念电转，瞬间明了——散修联盟的高层！而且地位绝对不低！唯有散修联盟的元婴长老，才能如此形容自身，并对岛上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甚至能精准找到他的洞府。
“原来是碧海前辈。”宁涛微微拱手，礼数不缺，但语气依旧冷淡，“前辈相邀，提及安神香与司徒允，不知有何指教？”
碧海真人对他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目光扫过他，似乎带着一丝欣赏：“小友不必紧张。你今日在四海阁的手笔，可是让司徒杰那小子差点掀了桌子。两万上品灵石，眼都不眨，这份魄力与身家，着实令人侧目。”
宁涛沉默不语，静待下文。
碧海真人继续道：“你拍下安神香，是为救人。而司徒允需要安神香，是为续命。你们的目标，本不冲突，甚至……可以合作。”
“合作？”宁涛挑眉，“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将到手的安神香，让给怒涛门？”
“非也。”碧海真人摇头，“你手中那一小截安神香，治标不治本，最多能压制你那位道友的血脉隐患一段时间。而司徒允体内的‘裂魂暗伤’，源自十五年前的残墟秘境，非完整的定魂安神香，或找到‘养魂木’本源，无法根治。你让给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宁涛心中一动，碧海真人对苏婉清的情况和司徒允的伤势竟如此了解！“前辈知晓根治之法？”
“略有猜测。”碧海真人目光投向无尽深海方向，“司徒允的伤，是被秘境中一种诡异的‘噬魂魔光’所伤，神魂日夜被侵蚀，唯有至精至纯的养魂木本源之力可解。而十五年前从残墟秘境带出的，并非只有你手中那一小截安神香……”
他顿了顿，看向宁涛：“据我所知，当年带出安神香的，并非怒涛门之人，而是一位独行的散修。他带出的，也并非只有那一小截，而是一整段！只是刚出秘境，便遭遇截杀，最终安神香碎裂，大部分不知所踪，只有一小截流落出来，几经辗转，到了四海阁手中。而怒涛门，当年也是截杀者之一，他们手中，很可能掌握着更大块的碎片，甚至……可能知道那散修陨落之处，也就是……可能还存在养魂木本源的线索！”
宁涛眼中精光一闪。这才是关键信息！他手中的是小部分，怒涛门可能拥有更多，甚至有关键线索！
“前辈告知这些，是想让我与怒涛门合作，共享信息，寻找完整的安神香或养魂木本源？”
“合作，未必需要面对面。”碧海真人意味深长地道，“怒涛门霸道惯了，绝不会与你这‘抢’了他们安神香的人和平共享信息。但是，你可以‘逼’他们合作。”
“如何逼？”
“司徒允的伤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你手中的安神香，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能暂时稳住他伤势的东西。他们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碧海真人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你若能抗住他们的压力，甚至……展现出让他们忌惮的实力，让他们明白强取不成，反受其害。届时，为了司徒允的命，司徒怒涛那个老家伙，或许会不得不考虑与你交易。”
宁涛明白了。碧海真人是在指点他，以手中的安神香为饵，以自身实力为刃，杀出一个谈判的资格！这与他之前打算布下杀局，给觊觎者一个教训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格局更大，目标直指怒涛门掌握的核心秘密。
“前辈为何要帮我？”宁涛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散修联盟的长老，没理由无缘无故帮他这个来历不明之人，去对付同为海外大势力的怒涛门。
碧海真人转过身，再次望向无尽海，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帮你，亦是帮自由岛，帮这海外万千散修。怒涛门近年来扩张过快，行事越发霸道，已多次触犯我散修联盟定下的规矩。司徒怒涛野心勃勃，若其子司徒允痊愈，他更无后顾之忧。我们需要一个变数，一个能搅动局势，让怒涛门收敛的变数。而你……”
他回头看了宁涛一眼，目光深邃：“一个身怀混沌之道，能引动业火，被净世盟追杀的年轻金丹，无疑是这个最合适的变数。你的出现，对自由岛而言，是风险，也是机遇。老夫此举，不过是在风险可控之下，进行一次投资罢了。”
坦诚得令人心惊。这是阳谋。借助宁涛这把锋利的刀，去敲打怒涛门，而宁涛也能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宁涛沉默片刻，心中权衡。与虎谋皮，危险至极。但碧海真人提供了关键信息，指明了方向。而且，他似乎并无恶意，至少目前看来，双方利益有共通之处。
“多谢前辈指点。”宁涛拱手，这一次多了几分诚意。
“不必言谢，各取所需而已。”碧海真人摆摆手，“提醒你一句，司徒杰此人，睚眦必报，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此刻，恐怕已有怒涛门的‘海夜叉’在岛外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你离岛。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碧海真人的身影已如同水波般荡漾，缓缓消散在崖顶，仿佛从未出现过。
宁涛独立崖边，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脑海中回响着碧海真人的话语。
逼怒涛门合作！以杀止戈，用实力赢得对话的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战意升腾。原本只打算给追兵一个教训，现在看来，这场猎杀，需要玩得更大一些！
他身形一动，消失在望海崖。
半个时辰后，宁涛租住的洞府内。
他取出刚刚炼制好的几面阴煞阵旗，又添加了几样得自葬神海沟的、蕴含空间乱流气息的珍稀材料，重新祭炼。既然要立威，就要做得干脆利落，让怒涛门感到痛！
同时，他分出一缕神识，附着在一只伪装成海鸟的低阶傀儡上，悄无声息地飞出自由岛防护大阵，在周边海域盘旋。
果然，寂灭佛瞳透过傀儡，清晰地“看”到，在自由岛外围约百里处的几处礁石群和云雾之中，潜伏着数十道身影！其中三道气息最为强横，皆是金丹后期！他们身着怒涛门服饰，操控着数艘狰狞的、如同鲨鱼般的黑色战舟，战舟之上符文闪烁，显然布下了强大的禁制与攻击法阵。更远处，还有几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在窥探，应是其他觊觎他财富的散修或小势力。
“三名金丹后期，十名金丹初期、中期，二十余名筑基精锐……哼，司徒杰倒是看得起我。”宁涛冷哼一声。这等阵容，围杀一名金丹后期巅峰修士都绰绰有余。
他操控傀儡小心探查，很快锁定了一处位于三股埋伏力量中央、相对独立且空间结构有些薄弱的区域——一片布满旋涡的暗流区。
“就是这里了。”
宁涛收回神识，眼中寒芒闪烁。他迅速调整了新炼制的阵旗，将其命名为“小归墟引煞阵”。此阵结合了归寂碎片的特性、古战场煞气以及此地混乱的海流，一旦引爆，威力足以威胁金丹后期！
准备工作就绪，宁涛不再犹豫。他需要主动出击，将战场引向他选定的地方。
他撤去洞府禁制，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遁光，并非直接冲向岛外，而是先在自由岛内绕行数圈，借助《阴煞遁》的隐匿之效和混沌扰天盘的干扰，巧妙地摆脱了几波暗中的眼线。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距离那片暗流区最近的岛屿边缘，猛地加速，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出了自由岛的防护大阵！
“他出来了！”
“在东南方向！”
“追！别让他跑了！”
几乎在宁涛冲出大阵的瞬间，怒涛门的埋伏队伍便收到了讯号，三艘黑色战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破开海浪，呈品字形朝着宁涛包抄而来！那三名金丹后期修士更是直接脱离战舟，化作三道惊天长虹，速度更快，瞬间拉近距离！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观望的散修和小势力也纷纷动了起来，各色遁光闪耀，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试图分一杯羹。
宁涛头也不回，将《阴煞遁》催动到极致，朝着那片暗流区疾驰。他的速度极快，但身后三名金丹后期的速度更快！
百里距离，对于金丹修士而言，转瞬即至！
眼看就要被追上，宁涛猛地回身，双手掐诀，早已准备好的数道灵元指如同暴雨般向后点出！指风凌厉，蕴含着归寂与业火内蕴两种特性，交织成网，阻挠追兵。
“雕虫小技！”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金丹后期修士，是一名面容凶悍的光头大汉，手持一柄门板般的巨斧，见状狞笑一声，巨斧挥动，带起漫天蓝色斧影，如同海啸般将指风尽数劈碎！
另外两名金丹后期，一人是阴鸷老者，祭出一面渔网状的法宝，兜向宁涛；另一人则是中年美妇，素手轻扬，无数蕴含着腐蚀之力的水箭如同暴雨般射来！
宁涛身形连连闪烁，寂灭佛瞳将攻击轨迹看得分明，险之又险地避开渔网和水箭，同时不断以灵元指还击，且战且退，终于将这三名金丹后期，以及他们身后紧随而来的战舟和大部分追兵，都引入了那片布满旋涡的暗流区！
“小子，看你往哪里逃！”光头大汉怒吼，巨斧带着开山断海之势，狠狠劈下！
就是现在！
宁涛眼中厉色一闪，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挥出！
“阵起！小归墟引煞！”
咻！咻！咻！
七面阴煞阵旗瞬间从他袖中飞出，按照玄奥的轨迹没入下方汹涌的海水与虚空之中！
嗡——！
整个暗流区猛地一震！天空骤然昏暗，下方的海水旋涡疯狂加速，形成一个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与此同时，周围空间中潜藏的古战场煞气、混乱的空间之力，被阵法强行引动、汇聚！
一股万物终结、归于寂灭的恐怖气息，瞬间笼罩了方圆数里！
“不好！是阵法！”
“快退！”
三名金丹后期修士脸色剧变，感受到那股令他们金丹都为之震颤的寂灭之意，想要抽身后退。
但，已经晚了！
宁涛立于阵法中心，混沌金丹疯狂旋转，将阵法之力与自身法力融为一体。他双手虚按，冷喝道：
“归墟——逆流！”
轰！！！
以那七面阵旗为核心，恐怖的归寂之力化作肉眼可见的灰色浪潮，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空间仿佛都在扭曲、崩塌！海水、灵气、光芒，乃至那些怒涛门修士轰出的法术、祭出的法宝，一旦被灰色浪潮触及，便迅速黯淡、瓦解、消散！
“不——！”
“我的法宝！”
“救我！”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筑基修士和金丹初、中期的修士，在这归墟逆流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护体灵光瞬间破碎，身体如同沙雕般瓦解，连金丹神魂都未能逃出，便被湮灭！
三名金丹后期修士凭借雄浑的法力与强横的法宝拼命抵抗，那光头大汉的巨斧灵光急速黯淡，阴鸷老者的渔网被腐蚀出大洞，中年美妇的水箭更是倒卷而回！
“噗！”
“呃啊！”
三人齐齐喷出鲜血，身受重创，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骇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似只有筑基巅峰（宁涛表现出的伪装修为）的修士，竟然能布下如此恐怖绝伦的杀阵！
宁涛脸色微微苍白，同时催动阵法与混沌金丹，负荷极大。但他眼神冰冷，毫无停手之意。他锁定那受伤最重的阴鸷老者，寂灭佛瞳找到其法力运转的滞涩处，并指一点！
“灵元指——寂灭！”
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带着纯粹寂灭道韵的指风，无视空间距离，瞬间点至老者眉心！
老者亡魂大冒，拼命催动一面骨盾挡在身前。
咔嚓！
骨盾连同他的护体灵光，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破碎！指风贯脑而过！
老者身体一僵，眼中神采彻底寂灭，尸体直直坠向下方的归墟漩涡，瞬间被吞噬。
又一名金丹后期，陨落！
光头大汉和中年美妇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燃烧精血，化作两道血光，拼命向阵法外冲去！
宁涛没有追击，他维持阵法消耗巨大，目的已经达到。他冷冷地看着两人狼狈逃窜，看着那些侥幸未死、却已胆寒的怒涛门修士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
周围那些原本想捡便宜的散修和小势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作鸟兽散，生怕慢了一步，被那恐怖的灰色浪潮卷入。
片刻之后，阵法之力渐渐消散。海面恢复了些许平静，但那片暗流区仿佛变得更加幽深死寂，残留的归墟之意，令生灵避退。
宁涛悬浮于空，衣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周身混沌气息蒸腾，虽脸色微白，但气势如虹。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海面，以及远方逃窜的身影，知道今日一战，消息很快就会传遍自由岛。
他以雷霆手段，一举灭杀怒涛门一名金丹后期，重创两名，歼灭数十名中坚弟子！
这份战绩，足以让任何势力为之侧目，也让怒涛门感受到彻骨之痛！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怒涛门的态度，就会有所改变了。
宁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没有返回自由岛，而是身形一转，朝着碧海真人之前隐约提及的、可能存在其他线索的某个海外荒岛方向遁去。
他需要找个地方恢复法力，消化此战所得，并等待……怒涛门接下来的反应。是更疯狂的报复，还是……不得不进行的“合作”？
杀局伊始，棋局已开。而这，只是他海外峥嵘之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