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啪嗒”掉在木质酒柜上,震得玻璃器皿轻响。
李咖啡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手机边缘又缩回来——屏幕上那张笑脸的轮廓正在模糊,像被谁拿橡皮擦慢慢蹭掉。
他想起三天前暴雨里雁子护着他时,发梢滴在他后颈的水痕,可现在,连那点凉意都成了抓不住的雾气。
“叮铃——”
门帘被风掀起的响动惊得他肩膀一缩。
大梦抱着牛皮纸解梦本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秋末的凉露:“齐伯说你三天没碰摇壶了。”她扫过他泛白的指节,没等回答就自顾自坐下,“昨晚的梦,说吧。”
李咖啡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手机砸出来的红印:“还是那条巷子。墙皮剥落的青砖墙,地上全是碎瓷片……”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但这次,巷尾有光。”
大梦的笔尖在本子上划出深痕。
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跟着一跳:“是石凳。雁子常坐的那张,青石板磨得发亮的石凳。”她合上本子推过去,墨迹未干的画纸上,歪斜的巷子尽头果然画着张石凳,凳角还勾了片飘落的银杏叶——和雁子上周坐在那儿读日志时,脚边落的那片一模一样。
“你的潜意识在筑巢。”大梦的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它不肯彻底坍缩,所以造了盏灯。”
李咖啡扯了扯领口,喉间泛起苦杏仁味。
他想起前天半夜摸到摇壶时,金属表面的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让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咖啡要温着喝”,可下一秒,奶奶的脸就和雁子在社区发传单时的侧影重叠,最后全变成一片空白。
“她还没学会忘。”他突然笑了,笑到眼角发涩,“我却快学不会记了。”
大梦走后,酒车的铜铃又响了三声。
是雁子。
她怀里抱着个蓝布包,发梢沾着细碎的银杏叶,鼻尖冻得通红:“老味说……”她顿了顿,把蓝布包放在酒柜上,露出里面一摞泛黄的笔记本,“他说过目不忘的人记的是事实,但你需要的是‘被记住的感觉’。”
李咖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柜边缘——那道豁口是他去年调龙舌兰日出时,摇壶砸出来的。
雁子突然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尖按在自己手腕上:“我今天在石凳读日志了。张叔修水管时摔了个屁股蹲,王姨领药时非说我多给了两颗,小讯考上大学那天……”她的声音突然轻下来,“你递我咖啡,杯子太烫,我换了三次手。”
李咖啡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暴雨夜雁子护着他时,心口的温度透过湿衬衫烙在他手背上,和此刻她手腕的脉搏跳得一样快。
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里撞,像被风吹动的风铃,叮铃哐啷响成一片。
“我去买咖啡。”他突然松开手,转身时撞翻了酒车边的竹筐,晒干的迷迭香撒了一地。
回民街的路灯在暮色里次第亮起时,李咖啡站在老酒馆旧址前。
青砖墙还在,可招牌“老味小馆”早被拆了,只剩几个钉子眼像结痂的伤口。
他正盯着钉子眼发呆,身后传来清清脆脆的声音:“三份冰,少糖,加一片柠檬。”
是雁子的声音。
他转身时差点被台阶绊倒,看见她捧着两杯咖啡站在路灯下,暖黄的光裹着她发顶的银杏叶,像给她戴了顶金冠。
她递过一杯,杯壁的温度透过纸杯渗进他掌心——是温的,不烫也不凉,正好是他调给她的第一杯特调的温度。
“这是你为我调的第一杯。”雁子的指尖擦过他手背,“你说我皱眉的样子像被酸到的猫。”
李咖啡的瞳孔突然收缩。
有画面从记忆的裂缝里挤出来:暖黄的灯光下,他举着摇壶冲她笑,她捧着马克杯皱着鼻子,杯沿沾了点奶泡,像小猫的白胡子。
他喉咙发紧,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雁子点头,睫毛上沾着路灯的光:“你忘了,但我记得。现在,换我告诉你。”
当夜,李咖啡又梦见了那条巷子。
灰雪还在飘,可这次,雪地里浮起无数声音——雁子读日志时带着西安腔的尾音,齐伯的老广播里冰块撞摇壶的脆响,小讯在社区喊“孟姐孟姐”的童音。
他抬头,雪停了,巷口站着个模糊的身影,身影的轮廓像极了雁子常穿的米白色针织衫。
“李咖啡,该回家了。”
声音混着雪粒落进他耳朵。
他张嘴想应,却发不出声。
等他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摸黑下床,抓起酒柜上的马克笔,在墙上歪歪扭扭写下:“我…是…谁?”笔停顿了两秒,又补上一行:“但你在喊我。”
晨光漫进酒车时,李咖啡站在摇壶前。
他的手还在抖,却没再缩回去。
指尖触到金属的瞬间,他想起雁子读日志时说“那天你递给我咖啡,杯子烫得我换了三次手”,想起路灯下她递来的温咖啡,想起暴雨夜她护着他时,心口的温度透过湿衬衫烙在他手背上。
他忽然转身走向酒车后巷。
那里停着辆锈迹斑斑的老推车,上面堆着没拆封的酒基箱。
他蹲下去扯纸箱胶带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要帮忙吗?”大梦的声音带着晨雾的湿凉。
李咖啡没回头,手指抠进胶带缝里:“这些酒基……放太久了。”
大梦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肩头的轮廓在晨光里微微发颤。
她想起昨夜解梦时,李咖啡描述的巷口身影——那身影的领口,绣着朵极小的银杏叶,和雁子常戴的银坠子一模一样。
“你拆吧。”她轻声说,“但记得留瓶朗姆。”
李咖啡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雁子昨天读日志时,最后一句是:“今天路过老酒馆旧址,风里有股朗姆酒的甜香,像谁藏了句没说出口的话。”
他低头扯下最后一段胶带,酒基箱“咔”地弹开。
阳光落进箱子,照亮了最上层那瓶朗姆酒的标签——是奶奶当年教他调的第一杯酒,“温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