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馆的地下密室里,李咖啡的指节在第七只酒瓮上敲出清脆的响。
酒瓮沿口凝着水珠,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这是他第三次检查年份标签:2000年西凤、2010年西凤、2020年西凤,井水泡过的薄荷叶沉在第四瓮底,第五瓮撒了灶灰,第六瓮是去年雁子爬山时落在他吧台的桂花糖,第七瓮......他喉结动了动,把手机里雁子的未接来电截图撕成碎片,混着酒曲埋进瓮底。
酒能封魂,若心诚。奶奶手札的最后一页被他压在酒刀下,墨迹因年代久远泛着褐黄。
他想起小时候趴在酒窖看奶奶调酒,她说酒是活的,会替人记住那些说不出口的东西。
可现在他要让酒变成锁链——不是锁住悲伤,是锁住雁子的记忆。
手机屏幕亮起,是雁子三小时前发的消息:今晚的月亮像被啃了口的月饼。他盯着字的弯钩,突然抓起酒勺往第七瓮里猛搅,酒液溅在腕间,辣得他皱眉。得让每口酒都带着她的月亮。他自言自语,酒勺撞在瓮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雨幕中的朱雀社区,孟雁子正蹲在焚忆仪式的阴影里。
她怀里的伪造日记被雨水洇湿,纸页粘成一叠,封皮上孟雁子三个字是她刻意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作业。
场中白烛摇曳,老人们的呜咽还在空气里飘着,小愿站在周知远身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下一位。阿解的声音像刀片划玻璃。
雁子深吸一口气,踉跄着站起来。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这是她第三次参加遗忘协会的仪式,前两次她假装烧毁社区老人的病历、母亲的药单,这次......她摸了摸胸口的日记,封皮里层藏着微型摄像头。
我要烧的是......她喉结滚动,眼眶迅速红了,和李咖啡吵架的日记。场中响起细碎的抽气声,小愿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惶。
雁子展开纸页,故意让跳城墙三个字撞进阿解的视线:他说我太记仇,说我把每句气话都刻在脑子里......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却稳得可怕,我不想再记着这些痛了。
火盆里腾起橙红色的光。
雁子看着纸页蜷成黑蝴蝶,余光瞥见阿解摸出微型录音笔,喉结动了动:创伤记忆已采集,可进行替代重构。她攥紧手心的指甲,疼意顺着神经窜到头顶——成了,他们果然信了。
深夜的社区办公室飘着茉莉花香。
雁子伏在桌上假寐,鼻尖萦绕着老地刚泡的茉莉花茶味——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说明安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玻璃上挂着水珠,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吱呀。门锁轻响的瞬间,她的呼吸频率自动放缓。
脚步声很轻,带着橡胶底摩擦地面的闷响,是阿解——他总爱穿实验室的防滑鞋。
阴影罩下来时,她能闻到冷白松香的味道,那是遗忘协会特供的镇定剂,混着金属器械的冷涩。
三、二、一。她在心里数着,突然睁眼。
阿解的便携式投影仪正对着她的太阳穴,蓝光在墙上投出模糊的轮廓——是母亲的病床,输液管垂下来像蛇信子。
她猛地按下老地给的按钮,抽屉里的护盾机嗡鸣着启动,声波震得茶杯里的水荡起涟漪。
投影画面扭曲了。
母亲的脸从病容变成她七岁时的模样,蹲在城墙根捡野菊,笑着说:雁子,这花晒干了能泡茶。阿解的手一抖,投影仪砸在桌上,面具滑落露出半张脸——左眉骨有道旧疤,像被酒刀划的。
你们伤的不是痛。雁子站起来,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是有人替你活过的证明。她抓起桌上的茉莉花茶喝了一口,茶香混着护盾机的嗡鸣,在舌尖炸开清苦的甜。
窗外,李咖啡握紧了怀里的酒瓮。
瓮口渗出一线酒香,是西凤的醇厚混着桂花糖的甜,像极了雁子上次喝醉时哼的小调。
他看着办公室里晃动的人影,手指轻轻敲了敲瓮身——明天就给她送第一杯记忆锚酒,要在茶里掺点,这样她每次喝茶,都会想起城墙根的野菊,想起他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记得。
社区公告栏在凌晨三点被人贴了张纸。
李咖啡路过时扫了眼,纸页边缘还沾着雨水,上面用楷体写着:招募志愿者记录被遗忘的瞬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记住的笑,我们一起找回来。他摸出手机给雁子发消息,输入框里跳出来的却是她三小时前的未接来电,和那句今晚的月亮像被啃了口的月饼。
风卷着纸页哗啦啦响,野菊的香气从城墙根飘过来,混着老酒馆的酒香,漫进了黎明前的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