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兰率领两千白毦精骑,立于一处低矮的丘陵之后。人与马皆屏息凝神,仿佛与这片深秋的原野融为一体。骑士们口衔枚,马蹄以厚布包裹,连兵刃的反射光都被刻意遮掩。唯有旌旗在微风中偶尔舒卷,露出那标志性的白色旄牛尾,却又被主人迅速按下。他们像一群游弋在时间缝隙中的幽灵,耐心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远方,一骑绝尘而来,斥候轻捷地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将军,笮融前锋,距此已不足五十里。中军簇拥着佛幡车驾,行军虽不算严整,但那股……那股狂热之气,隔老远都能感觉到。”
夏侯兰眼神骤然冷却,如同浸透了寒泉的刀锋。他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砸在实处:“按原定方略行事。记住我们的要旨——袭扰为主,疲其筋骨,扰其心神,一击即走,绝不可恋战!”命令被一层层低声传递下去,两千骑兵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终于,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涌现出一道蠕动的黑线。那黑线逐渐拓宽、拉长,最终如同泛滥的浊流,漫过枯黄的原野。那是笮融的大军。队伍中混杂着兵卒与狂热的信徒,各式各样、绘有诡异符号的佛幡在风中乱舞,夹杂着模糊不清、却又汇聚成一片嗡嗡声浪的诵经号子,形成一种既混乱又令人不安的狂热气息。这支军队,不似寻常行伍,更像是一股裹挟着信仰与毁灭欲望的洪流。
当这支洪流的前锋完全进入视野,侧翼也暴露在丘陵地带边缘时,夏侯兰猛地挥下了手臂!
“咚!咚!咚!”并非战鼓,而是骑兵突击前用刀鞘敲击鞍鞯发出的闷响,这是进攻的信号!
刹那间,侧翼杀声骤起!早已蓄势待发的白毦精骑,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白色闪电,从丘陵、树林的掩护后猛然窜出。他们没有直接冲阵,而是保持着令人心悸的速度,沿着笮融大军行军队列的外缘,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与此同时,一片密集的箭雨带着尖锐的啸音,精准地泼洒向敌军队伍的外围。
“噗嗤——”
“啊!”
“我的眼睛!”
“敌袭!是敌袭!”
“保护主公!保护法师!”
外围的笮融军士兵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队伍边缘一片混乱。而那些造成杀伤的白衣骑兵,根本不做任何停留,箭囊一空,立刻拔转马头,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如同鬼魅般再次没入地形掩护之后,只留下漫天尘土和一片狼藉的伤兵。
车驾之上的笮融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佛珠差点脱手。他肥胖的脸上血色褪去,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袭来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哪里来的骑兵?如此精锐……莫非,莫非东海郡早有防范?那刘备……难道没死?”一个最令他恐惧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让他脊背发凉。
他身旁那名僧官法师仔细观察后,却冷笑道:“主公勿忧!观其骑兵数量,不过千余,行动虽快,却只敢远远放箭,袭扰我军侧翼,分明是心虚力弱之象!此必是郯城守军知我大军前来,城内兵力空虚,故派小股骑兵虚张声势,欲吓退我军!若其真有埋伏或主力,何须行此鬼祟伎俩?”
另一名将领也道:“法师所言有理!刘备已死,徐州无主,东海郡此刻正如熟透的果子,岂会还有强军?此定是疑兵之计!”
笮融闻言,略加思索,觉得有理,心中稍安。他捻动佛珠,下令:“传令下去,大军结阵而行,交替警戒!白日加速行军,夜晚大军集中宿营,轮番休息!斥候与小股部队不得远离大队,免遭敌军骑兵毒手!我倒要看看,他们这点小把戏,能奈我何!”
于是,笮融大军改变了策略,如同一个缩起来的刺猬,迅速将柔软的腹部蜷缩起来,亮出了密布的尖刺。行军速度虽然因此放缓,但严密的阵型和交替掩护的警戒,确实有效地减少了夏侯兰骑兵袭扰造成的直接伤亡。接下来两日,白毦精骑又组织了数次试探性的攻击,但往往还未靠近到最佳射程,就会遭遇来自敌军圆阵内部抛射出的、虽然准头欠佳却足够密集的箭雨反击,几次冲击,都未能撕开缺口,无法取得更大的战果。
然而,密切关注着敌军动向的夏侯兰,观察到这一切,非但没有恼怒,嘴角反而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冷峻笑容。
“果然中计!他要的是稳妥,我们要的,正是他这慢下来的‘稳妥’。”他回头对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停止一切袭扰行动。全军后撤十里,于预定地点休整。多派游骑斥候,远远盯住笮融大军动向即可!”
白色的骑兵潮水,来得突兀,退得也干脆,几次呼吸之间,便在广袤的原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笮融大军见困扰多日的骑兵终于不再出现,上下皆松了一口气。那僧官法师得意道:“主公请看,敌军技穷矣!想必是箭矢耗尽,或是见我军防备森严,无从下手,只得退去!郯城,已在眼前,唾手可得!”
笮融肥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催促道:“加速前进!早日抵达郯城,让东海百姓,沐浴我佛光辉!”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座富庶的州治之城,正向他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