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的寒冬,幽州大地比青州更为酷烈。北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蓟城的城墙垛口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太守府邸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堂上的凝重气氛。
公孙瓒一身戎装未解,征尘犹在甲胄上留着斑驳痕迹。他刚刚从磐河前线撤兵归来,董卓以朝廷名义派来的使者正在驿馆歇息,带来的那份任命他为豫州牧的诏书,却像一块烫手的烙铁,搁在案头。
“主公,此乃天赐良机!”谋士关靖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尖利,“豫州乃中原腹地,人口繁盛,物产丰饶,岂是苦寒的幽州可比?朝廷既已任命,主公正可名正言顺南下,取豫州为基业,进而图谋天下!”
公孙瓒摩挲着下颌硬挺的短须,目光投向堂下另一位文士:“田楷,你以为如何?”
田楷出列,深深一揖:“主公,关先生之言,似是有理,实则危矣!”他转向关靖,语气沉静却有力,“靖兄可曾想过,幽州铁骑为何能威震塞外?是因幽州男儿生于马背,长于风沙,耐苦寒,习骑射!若离幽州,南下豫州平原水网之地,我铁骑优势何在?将士们背井离乡,军心可稳?此其一。”
他踏步上前,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其二,南下豫州需经过冀、青、兖三州。冀州袁绍与我军血战数场,仇深似海,岂会容我大军安然过境?必伏击于险要之处!青州刘玄德,虽与主公有同门之谊,近日亦暗中支援钱粮,然其身为州牧,岂敢明目张胆放数万大军借道?至兖州,刘岱与袁绍交好,且其人对豫州亦虎视眈眈,必阻我前行!届时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军危如累卵!”
帐下大将严纲猛地一拍大腿:“田先生说得在理!俺们幽州汉子,去那湿热的南方作甚?憋屈得很!弟兄们谁愿意抛家舍业去那么远?”
“正是!”另一将领接口,“豫州如今就是个烂泥潭,袁术、陶谦、还有本地豪强,都在抢食吃!咱们人生地不熟,跑去跟人挤破头,哪有在幽州自在!”
公孙瓒的眼神锐利起来。磐河的数次交锋虽未见胜负,却让他真正看清了袁绍——这位被世人称作“本初”的对手,绝非仅凭家世之辈。文丑、颜良确实勇猛,但白马义从亦不是徒有虚名。若此时离开根基深厚的幽州……
田楷察言观色,继续道:“主公,刘幽州仁厚,不善军事。若我军离去,袁绍稳定冀州后,下一个目标必是幽州!刘幽州如何抵挡?幽州若落入袁绍之手,我军即便在豫州站稳脚跟,亦将腹背受敌,再无归路!届时,幽州铁骑便真是无根之萍,死一个,少一个!”
“无根之萍……”公孙瓒低声重复这四个字,目光扫过堂下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半带着塞外风霜痕迹的将领们。他仿佛看到铁骑在异乡的水田泥泞中艰难前行,被熟悉的冀州强弩伏击,被陌生的豫州豪强围攻……而身后,那片他纵横了半生的土地,却插上了袁绍的旗帜。
一股寒意从他脊背窜起。
他猛地站起身,铠甲叶片碰撞作响:“吾起于边塞,凭幽州铁骑立身!岂能舍本逐末,自陷死地!”他抓起案上诏书,重重掷于地上,“回复朝廷使者,公孙瓒才疏德薄,不堪豫州牧重任,愿继续镇守边陲,为天子御北狄!”
关靖脸色一白,还想再劝:“主公……”
“不必多言!”公孙瓒断然挥手,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厉,“袁本初……他不会甘心止步于冀州。传令各部,加紧休整,加固城防!另——”他看向田楷,“修书一封与玄德弟,言明吾意,相约共抗袁绍。幽州战马、皮革,可换青州盐铁、粮饷。告诉他,袁绍若敢西进或南下,我幽州铁骑必击其侧翼!”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音低沉下去:“至于刘幽州……他若安分守己,便仍是吾之上官。若他欲与袁绍暗通款曲……哼。”一声冷哼,杀意凛然,堂内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