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疗养,柳俊生脸上的病气已消得干净。
厚棉袍换成了一身长衫,衬得他身形清瘦却精神爽利。
他刚走出宅院,就见往日里在田间忙活的佃户们。
此刻竟都围着高大有家的田头,望着那几个前段时间李子游装着土的盆。
一个个抻着脖子往中间瞅,嘴里还不停低声议论。
“这几个盆道长都放在这儿十几天了吧?”
“土都快干得裂口子了,一点变化没有,这会儿把咱们都喊过来干什么?”
“谁说不是呢!”
“郗大人跟高娃子把这几亩田翻了一遍又一遍,连草都除得干干净净,就是不撒种。”
“道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真是越看越糊涂!”
议论声越来越密,人群里的田老汉终于忍不住了。
他手里拿着锄头,敲了敲地面,粗哑的嗓门压过了众人的聒噪:
“吵什么吵!道长自有安排,咱们看着就是!”
“这几年,咱们照着道长的法子,哪一次不是丰收?”
“轮得到你们在这儿瞎嘀咕!”
这话一出,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柳俊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田头摆着几个陶盆,盆中土壤颜色深浅不一。
李子游一身青衣道袍,立在一旁,双目微闭,似在凝神感知着什么。
郗合倪与高大有一言不发,只静静立在李子游两侧等候。
就在这时,李子游突然睁开眼,指尖的微光骤然亮了几分,缓缓落在中间那只泛着绿意的陶盆上。
柳俊生心头一动,隐约察觉到那陶盆周遭的空气似乎变得温润起来。
连落在土面上的阳光,都像是被揉碎的碎银,轻轻跳动着。
佃户们虽瞧不见灵气,却也莫名觉得浑身舒坦,一个个屏息凝神盯着陶盆,连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站在前头的几个佃户“呀”地叫了一声:
“动了!那盆里的土动了!”
众人的目光“唰”地聚了过去,就见那泛绿的土面上。
慢慢鼓出一个小小的土包,紧接着,一道细微的裂痕从土包顶端蔓延开来。
下一秒,一点嫩白的芽尖顶破土层,像个刚睡醒的娃娃似的探了出来。
芽尖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更奇的是,那芽尖刚露出来,就被李子游引动的灵气裹住。
肉眼可见地舒展、拔高——嫩白的芽茎迅速染上翠色,一节节往上拔。
很快就抽出了细细的秆子,两片细长的叶子“啪”地撑开,顺着风轻轻晃了晃。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陶盆里。
竟立起一丛生机勃勃的稻禾,灵气萦绕间,连周围的空气都添了几分清甜。
“这是啥呀?叶子细细长长的,从来没见过!”
“是啊,既不像咱种的谷子,也不是豆子,道长种的到底是啥庄稼?”
佃户们你一言我一语,眼里满是疑惑,纷纷凑得更近了些。
郗合倪见众人不明,便往前站了半步,声音平稳地解释道:
“这是稻米。”
“稻米喜水,多在南方水乡种植,咱们这边气候干燥,平日里种的都是耐旱的谷米,大伙儿没见过也正常。”
他曾身为鸿胪寺寺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起这些时条理清晰。
佃户们听了都纷纷点头,嘴里念叨着“原来这就是稻米”。
“我的娘咧!这稻米长得也太快了!”
“比咱地里的庄稼旺多了!”
有佃户忍不住惊叹,伸手想去碰,却被田老汉用眼神拦了下来。
郗合倪站回原地,指尖微微收紧,心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普通的稻米哪能这么奇异?
分明是仙法!
当年他接待老皇帝册封的仙师时,曾远远见那仙师演示过的仙法。
此刻这场景与记忆重叠,让他呼吸都跟着发紧。
柳俊生目光凝在那丛稻禾上,半晌没挪开脚步。
即便他是京都才子,近来跟着几位友人走南闯北。
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未见过稻禾能长得这般快、这般精神,只觉此事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高大有站在最边上,咧着嘴笑了笑,悄悄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果然没跟错人!
跟着道长,往后不仅自己能吃饱,这稻米要是能种在田里,那些孩子也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这时李子游走到另外四个陶盆前,先弯腰拨开第一个浅金色土的盆。
里面的稻种早已发黑腐烂,连带着周围的土都透着一股死气。
“这土灵气太盛,稻种刚培育出来,底子弱,受不住,枯了。”
他又挪到第二个盆前,刚用指尖碰了碰土,就听“啪”的一声轻响。
里面的稻种竟像被吹胀的气球,直接炸成了细碎的粉末,溅得盆沿都是。
“这颗贪心,吸了太多,撑爆了。”
剩下的两个盆,一个稻种缩成了干瘪的褐色。
一个刚冒芽就蔫了下去,显然都没扛住灵土的灵气考验。
李子游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成了,都散了吧。”
“这新培育的稻种娇气,能成一丛已是不易。”
然后又指了指这几块灵田,说道:
“这几块灵田特殊,种别的作物可惜了,往后就种我这新培育的稻米。”
这话看似说给众人听,实则是特意讲给郗合倪与高大有的——也是在解释,他们这段时间为何不着急撒种。
李子游轻轻把手放在那丛稻禾的穗上,抚摸了一下说道:
“等这稻禾成熟了,就能当稻种用了,虽然只有一丛,但是看起来应该会收不少!”
这丛稻禾长得格外饱满,看那穗子确实结了不少!
李子游说完这话,便转身朝道观方向走去。
高大有凑到陶盆边,眼神里满是宝贝,伸手想碰又不敢。
只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瞅着那丛稻禾,连风吹过都要伸手挡一挡,生怕稻禾被吹倒。
现场渐渐静了下来,只剩柳俊生与郗合倪。
这时,郗合倪忽然开口,声音轻缓:
“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我放着京官不当,为何要跑到这里当佃户?”
柳俊生当即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
郗合倪苦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丛稻禾上: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没见到道长时,心里就莫名觉得他不简单。”
“见了之后,这份感觉更甚。”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被张大人刁难,一时赌气辞了官,索性破罐子破摔。”
“恰逢道长招佃户,我没地方去,便留了下来。”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柳俊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说道:
“人这一辈子,能把握的机会不多,总共也就那么几次。”
“你既想远离京都的纷争,何不试试这条新的路,说不定还有额外的惊喜。”
话音刚落,郗合倪不再多言,径直离开,只是嘴里还像自言自语般嘟囔道:
“这边好像还有两块闲田吧。”
柳俊生听到这话站在原地,望着那丛饱满的稻禾,又想起郗合倪的话。
愣愣地发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时没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