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断断续续不成调的笛声,似安慰的陪伴,一直萦绕在耳畔,直到我拐过一处断墙,笛声才渐渐远去消失。
我走到记忆中老者出现的那片区域,靠近村口几棵巨大槐树的地方。
周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只有一阵阵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风中,一道像是陈旧的木头在不堪重负地呻吟,又像是……某种绳索勒紧皮肉骨骼发出的摩擦声。
我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抬头……目光顺着高大槐树虬劲扭曲的枝干向上搜寻……
就在最高最粗壮的那根横枝上,悬挂着一个身影。
正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的脖颈被粗糙的麻绳死死勒住,身体僵直地垂挂着,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高耸的衣领被扯开,露出了脖颈上那片布满整个颈项的腐烂斑痕。
他……他一直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我将火把稳稳插在中间,将砍刀别在身后,手脚并用地开始爬树。
好不容易爬到那根粗壮的横枝下方。
近距离看着那悬挂的尸体,那股陈腐的死亡气息更加浓烈。
他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布满灰尘。
那条深深勒进皮肉的绳索,在火光下泛着不祥的黑色。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颤抖着伸出手,试图解开绳结。
绳结异常复杂,又硬又紧,仿佛被血和怨气浸透凝固了。
我费力地拉扯着。
然而,无论我如何努力,那绳结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在我每一次触碰之后,仿佛拥有了生命般,自动缠绕得更紧。勒得更深。
与此同时,老者躯体的重量也诡异地不断增加,单薄的树枝何以承载生命之重量。它剧烈地弯曲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无论它弯曲到何种可怕的角度,无论发出多么恐怖的断裂声,它就是……不断。
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维系着。
我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能为力。
解不开。救不下。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绳索越勒越紧,看着那树枝在极限的边缘痛苦呻吟……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到了树下,那把被我别在身后的锈迹斑斑的砍柴刀。
砍掉它!
砍断这束缚住他的枷锁!
砍断这维系着痛苦循环的枝干!
砍断这该死的无法挣脱的宿命!
我毫不犹豫地滑下树,拔出沉重的砍刀。刀刃上的缺口和锈迹在火光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走到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抬头看着那悬挂的身影,看着那根扭曲呻吟的树枝。
“对不起……”我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对老者,还是对大树。
我双手握紧刀柄,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狠狠劈向粗壮的树干。
钝刀砍在坚硬的老木上,发出一声闷响,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我虎口发麻。
一下。
两三下。
手臂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觉。
“咔嚓!”终于,一声清晰的木材断裂的声音响起,一道深刻的裂痕出现在树干上。
木屑纷飞。裂痕迅速扩大。
不知砍了多少下。
“轰!”
老槐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呻吟。
那道巨大的裂痕彻底贯穿了树干。
整棵大树开始无可挽回地向一旁倾斜。
树冠上悬挂的老者身影,在树枝断裂的瞬间,如同幻影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只剩下那根断裂的绳索,无力地垂落下来。
老槐树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土。朽烂的枝叶和树干如同风化千年的骸骨。
尘土弥漫中,我剧烈地喘息着,拄着砍刀,几乎站立不稳。
“烧掉它们……烧掉它们……”风声变得尖锐,像是在我耳边嘶语。
我被这声音引导着,踉跄着走向那片畸形诡异的桃林。
手中的火把火焰跳跃,映照着那些扭曲如人形的桃树。
烧掉?
烧吧,那就烧吧。全都烧掉。
“结束吧……”我喃喃自语。
几乎没有犹豫,我将火把扔进了桃林。
火焰窜起,疯狂蔓延。
噼啪。
绚丽妖异的桃花在烈焰中迅速枯萎,化作飞灰。烈火吞噬着那些妖异的桃树。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在熊熊烈火和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我仿佛听到了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
有痛苦的嘶吼,也有……解脱般的呢喃。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
是风在呼啸?还是……那些曾经守护这片土地,最终却被禁锢于此的灵魂在道谢?
火光在风中摇曳,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稳定。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将整个世界映照得如同炼狱。
但火烧得愈烈,不知名的风便吹得越猛。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吹得火焰猎猎作响,也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仰起头——
月光骤然穿透了浓密的烟尘与雾气,清冷地洒落。
一道身影,如青黑色的疾风,悄无声息地降临,御风而来,悬停在半空之中。
速度之快,只在视线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皎洁的月色勾勒出他精悍的身形和少年般利落的轮廓,巨大的傩面覆于脸侧,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瞳孔,在夜色中如金珀,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惊异地看向我。
是他。
那个在浓雾之夜有过一面之缘,有着金色竖瞳的神秘少年。
他衣袂翻飞,墨青渐变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肩部的金属护甲在火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那双独特的金色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下方熊熊燃烧的火海,也……清晰地落在了我身上。
月光和火光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一种神圣与凛冽并存的光晕。
而我,浑身狼狈,站在燃烧的废墟大地上,只能高高地仰望着他。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一丝初见时的疏离和警告,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像是……一丝惊讶。
又带着某种了然的叹息?
“小心。”他的声音是那种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冰冷声线。
简短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小心?
小心什么?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身形一晃,似影,瞬移般出现在我面前。
速度快得我根本看不清动作。
一只带着黑色金属护甲,冰凉刺骨的手,猛地覆盖在了我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