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襟有些凌乱,发髻也散了几分。
双眼无神,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直愣愣地往前走。
陈玄与林黛玉见状,便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路来。
可贾蓉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们,依旧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侧走了过去。
一阵风过,带起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酒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唐味道。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的另一头,林黛玉才收回目光。
她与这位蓉大爷素无往来,也谈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多事。
陈玄更是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两人都不在意这小小的插曲,径直回了登仙阁。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庭院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色。
林黛玉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手持淬月剑,正在院中练剑。
她的身姿轻盈,剑光流转间,带起一阵阵细微的破风声。
一招一式,都极为认真。
陈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悠闲地品着茶,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
“手腕再沉一分。”
“出剑要快,收剑更要快。”
林黛玉闻言,立刻调整姿势,剑招也愈发凌厉了几分。
就在这时,炒豆儿从院外走了进来。
她早晨送陈玄和林黛玉出门后,便得了允,回家去探望她父亲,此时才刚刚回来。
小丫头走进院子,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带着几分惊疑。
她走到陈玄身边,犹豫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仙师……”
“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听府里的下人说……”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说……珍大爷,没了。”
“唰——”
林黛玉练剑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手中的长剑垂下,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响动。
她转过头,看向陈玄。
贾珍死了?
听说,贾珍前些日子伤得虽重,太医救治后,已然有所好转。
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林黛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下午时分,遇到的那个失魂落魄的贾蓉。
她虽然常年待在荣国府,对宁国府这边的事情不甚了了。
但关于宁国府这对父子关系……还是有所耳闻。
一个荒唐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玄,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陈玄却仿佛对这个消息不关心。
那份平静,太过理所当然。
他迎上林黛玉探寻的目光,眼神清澈淡然,没有丝毫波澜。
林黛玉看着师兄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将心头翻涌的诸多猜测,又尽数压了回去。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贾珍的死,在宁国府掀起的波澜,远不如四个月前秦可卿的丧事来得浩大。
府里再次挂上了白幡,换上了素缟。
只是那来来往往的僧道,念经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
远远的,省亲别院那边日夜赶工的敲打声,依旧清晰可闻。
那叮叮当当的声响,混杂着这边的哀乐,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一座府邸正在走向死亡。
另一座园子,却正为了迎接那泼天的富贵,拔地而生。
府里的主子们,两头奔忙。
在灵堂这边哭几声,擦干眼泪,又要赶去别院那边监工。
人人都面带戚容。
可那眉眼深处,却藏着各自的心思。
......
与这满府的萧索怪诞截然相反的,是登仙阁里掩不住的雀跃。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林黛玉就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跑上了二楼的静室。
她今日穿了件明媚的鹅黄色褙子,衬得一张小脸愈发莹白如玉,眉梢眼角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师兄!”
她甚至忘了平日里的规矩,推开门便直接唤了一声。
陈玄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闻声睁开眼。
晨光透入,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上。
“皇上已经下旨了!”
林黛玉几步走到他面前,因为跑得急,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亮得惊人。
“父亲……父亲他要回京了!”
“户部侍郎,三个月内到任!”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这意味着,再过最多三个月,她就能与父亲在京城团聚。
陈玄看着她这副模样,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些许。
“恭喜。”
得了这声恭喜,林黛玉再难掩饰心头欢喜。
她原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像一只快活的蝶。
可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她那颗七窍玲珑心便又转了起来。
林黛玉凑到陈玄身边,盘腿坐下,声音也压低了。
“师兄,你说……太上皇那边,将此事办成了。”
“日后,他会不会……时常来向你索要丹药?”
那毕竟是曾经的九五之尊,一旦尝到了甜头,那欲望的口子,怕是就再也合不上了。
陈玄端起手边的茶,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他想要,炼一炉给他当饭吃也无不可。”
林黛玉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归元丹,在太上皇眼中视若珍宝的仙丹,到了师兄口中,竟成了可以当饭吃的大路货。
陈玄看她那副呆住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人心难测,贪欲无限。”
“自然不能随意给他。”
他慢悠悠地吹了吹杯中的热气。
“日后便以仙丹难炼,耗时耗力为由,拖着就是了。”
林黛玉听完,先是怔了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用袖子掩着嘴,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师兄你好坏。”
这话说得既娇且嗔。
陈玄不置可否。
静室内的气氛正好,窗外的阳光也暖得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亡命奔逃的意味。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婆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仙师救命!真人救命啊!”
马道婆一见到陈玄,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额头死死地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黛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陈玄身边缩了缩。
陈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看着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婆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