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只要他在,就好。”
他缓缓坐回那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手指一下一下,用力地敲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管家的心上。
仇恨的火焰,每日每夜都在撕咬着他的神智。
原本,那妖道搭上了北静王,又被圣上亲封了什么“静玄真人”,他确实有过顾虑。
可那份顾虑,在日复一日的屈辱与折磨面前,早已被烧成了灰烬。
他忍不了了。
一天都忍不了了。
至于省亲别院的营造,他近来也懒得去管,大多都推给了贾琏。
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烧。
一把火,将那座碍眼的登仙阁,连同那个该死的妖道,还有那个贱婢,一起烧成飞灰。
烧个干干净净。
到时候,就说是不慎走了水。
反正那地方也要拆了重建,正好省了功夫。
想到这里,贾珍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即将大仇得报的扭曲快感。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妖道在烈火中挣扎惨叫,化为焦炭的模样。
那股深入骨髓的怨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甚至觉得,只要那把火烧起来,自己身上那见不得光的病,也能不药而愈。
“滚下去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贾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赖升如蒙大赦,躬着身子,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门扇合拢的轻响,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等待。
铜壶滴漏里的水声,一滴,一滴,清晰得让人心烦意乱。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成了煎熬。
大仇即将得报的亢奋,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所取代。
那股支撑着他的怨毒之火,仿佛也燃烧到了尽头,只剩下灰烬般的虚弱。
他本想强撑着,亲眼等到那个好消息传来。
可这具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却不允许他如此。
眼皮越来越沉。
窗外的夜色,与他眼中的血丝,融为一体。
最终,他头一歪,趴在了冰凉的紫檀木桌案上,沉沉睡去。
梦里,依旧是那座碍眼的登仙阁,燃起了冲天大火。
……
登仙阁上空。
陈玄的身影,于夜色中悬浮,衣袂无风自动。
他刚从宫中回来,便见十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将一捆捆浸了油的干柴,堆在登仙阁的院墙之下。
看这架势,是想将这里付之一炬。
他的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整个宁国府。
贾珍书房中的那一幕,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原来是他。
陈玄摇了摇头。
这贾珍,当真是死不悔改。
他倒没有半分恼怒。
即便今日他不在,凭这些凡夫俗子,也休想点燃这登仙阁的一片瓦。
只是,既然让他撞见了。
那便不能让对方败兴而归。
总要让他求仁得仁,尝尝自己亲手点燃的火,是个什么滋味。
陈玄心念一动。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悄然散开。
底下那十几个正忙碌的黑衣人,动作齐齐一顿。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直起身,擦了擦汗,疑惑地看向眼前的登仙阁。
“不对啊。”
他嘀咕了一声。
“头儿,怎么了?”旁边一人问道。
“这地方不对。”
那头领指着登仙阁的院门。
“雇主给的图上,说那妖道的院子叫登仙阁,可你看这牌匾,明明叫天香楼。”
另一人揉了揉眼睛。
“刚.....刚刚明明看着是登仙阁啊。”
几人凑过去一看,果然,匾额上明晃晃的三个字---天香楼。
头领一脑瓜子敲了旁边一人。
“混蛋玩意儿,这都能看错,还不快去找。”
另一人揉着脑袋,嘟囔着招呼人去找了。
似乎有一股冥冥的指引,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所谓的“登仙阁”。
“就是那儿!”
头领一拍大腿。
“他娘的,差点搞错了地方。”
“快,把柴都搬过去!”
“动作麻利点!”
一群人骂骂咧咧,又手忙脚乱地将刚刚堆好的柴火,重新搬了起来。
他们扛着柴,绕过登仙阁,径直朝着贾珍的书房奔去。
十几个人很快将贾珍的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干柴堆满了墙根。
火油浇了上去。
“点火!”
随着头领一声令下,几根火把被扔进了柴堆。
轰!
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料与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橘红色。
“走!”
黑衣人们看也不看,转身便没入了夜色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
“咚!咚!咚!”
一阵杂乱的敲锣声,将贾珍从梦中惊醒。
“走水了!”
“快来人啊!书房走水了!”
外面传来凄厉的呼喊与奔跑声。
走水了?
贾珍猛地抬起头,眼中还有一丝宿醉的迷茫。
登仙阁那边,终于动手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正要起身。
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木料烧焦的刺鼻气味,猛地灌入他的鼻腔。
“咳……咳咳!”
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不对。
这烟,怎么是从自己房里冒出来的?
他豁然睁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的书房。
他最心爱的紫檀木桌案,那张他刚刚趴着睡过的桌案,一角已经被火焰吞噬。
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正在火舌的舔舐下,蜷曲,变黑,化为灰烬。
火!
冲天的火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他赖以安身的书房,正在被大火吞噬。
怎么会这样?
火,不是应该在登仙阁吗?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门。
手刚刚碰到门板,一股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门,已经被火封死了。
“来人!来人啊!”
他疯了一样拍打着滚烫的门板,声音因为恐惧与浓烟的侵蚀,变得嘶哑变形。
“救我!快救我!”
回应他的,只有愈发猛烈的火焰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