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意识，在那一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
『换成……守护我。』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天雷，直直劈入她的神魂深处。
比无想之一刀更凌厉，比千年的孤寂更沉重。
守护……神子？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谬，又是如此的……诱人。
她作为雷电将军，作为稻妻的神明，她的存在意义，她的“永恒”，从诞生之初，就被定义为守护这片名为稻妻的土地，以及其上的万千生灵。
这是她与“真”共同的理想，是她为此舍弃肉身，进入一心净土，冥想了五百年的唯一道标。
现在，神子却让她将这个道标，这个支撑她一切的根基，换成她自己？
这不啻于让她背弃自己的神性，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疯了，神子。』
影的声音在自己的意识中回响，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不可能。我的永恒是为稻妻而立，不是为了……某一个人。』
『是吗？』
八重神子的声音，通过她们之间那古老的眷属契约，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慵懒与尖锐。
『那你告诉我，你那为稻妻而立的“永恒”，现在给你带来了什么？』
神子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声音如同连珠炮。
『它给你带来了迟滞的刀锋，带来了混乱的权能，带来了被愚人众轻易利用的巨大破绽！』
『影，你还没明白吗？愚人众这颗“天钉”，这道“神蚀之咒”，它们攻击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力量，而是你的“道”！』
『你的“道”，就是守护稻妻。』
『可“稻妻”这个概念，太大了，太空泛了！大到包含了你所有的成功，也包含了你所有的失败和悔恨！』
神子的话，字字诛心。
『你守护不了死在魔神战争中的友人，你守护不了在坎瑞亚之战中逝去的“真”，你甚至守护不了那些在眼狩令中流离失所的民众！』
『这些悔恨，这些无力，就是“稻妻”这个概念里，无法剔除的杂质！』
『而愚人众，就是抓住了这些杂质，用你的悔恨来攻击你的意志，用你的无力来腐蚀你的权能！』
『他们将你的“守护稻妻”之心，变成了一个不断自我攻击的诅咒！你越是想守护，就越是痛苦，力量就越是混乱！』
影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
因为神子说的，全都是事实。
当她感受到诅咒的侵蚀时，脑海中浮现的，正是那些逝去的面容，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去。
她的力量，确实在与她的意志为敌。
『所以……』影艰难地开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再守护稻妻，这个诅咒……就会失效？』
『不，我可没让你那么不负责任。』
神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轻笑，仿佛刚才那番凌厉的剖析，只是随口一提。
『我只是让你换一个“锚点”。』
『一个更具体，更凝练，更……无可动摇的锚点。』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影，看着我。』
影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张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神子的额上满是汗水，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维持着『万雷，归寂』的权能，对她消耗巨大。
但她的眼神，那双粉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守护稻妻，你会想到过去，想到失去，想到你的无能为力。』
『但是，守护我。』
神子向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让影的身体微微一颤。
『当你想到要守护我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
『你会想到五百年前，是谁把你从一心净土里拖出来，逼着你吃甜点心。』
『你会想到，是谁在你最迷茫的时候，为你处理好鸣神大社的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你会想到，是谁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站在这里，为你压制狂暴的雷元素，为你寻找破局之法。』
『想到守护我，你不会有悔恨，不会有迷茫，不会有无力。』
『你只会有一个念头。』
八重神子凑近她，吐气如兰，一字一句地，将那个念头，烙印进影的神魂里。
『——不许任何人，伤害这只讨厌的狐狸。』
轰！
影的脑海，炸开一片绚烂的雷光。
是啊。
守护稻妻，她会犹豫，会痛苦。
但守护神子……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理所当然。
她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和灵魂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谁敢动八重神子，她就会让谁化为齑粉。
就这么简单。
『我明白了。』
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已经褪去，只剩下澄澈的紫色。
『告诉我，该怎么做。』
看到她眼神的变化，八重神子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
『很简单。』
她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影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放空你的意识，放弃你对“稻妻”这个概念的一切执念。』
『将它从你“永恒”的核心里，剥离出去。』
『然后……』
『把“我”，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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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在神明意识深处进行的，无声的战争。
影遵从着神子的指引，沉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里，本该是永恒寂静的一心净土。
但此刻，却是一片狂乱的雷暴之海。
紫色的闪电撕裂天空，黑色的诅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着一切。
在雷暴之海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而威严的雕像。
那雕像的模样，正是雷电将军。
雕像的基座上，刻着两个古老的文字——『稻妻』。
这就是影的“道”，是她意志的具象化。
然而此刻，这座雕像却布满了裂痕，无数黑色的藤蔓从裂痕中钻出，疯狂地吸收着雕像散发出的紫色光芒，再将更加污秽、狂暴的力量，反馈给雕像本身。
而在雕像的头顶，天空的尽头，一颗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天钉”，正倒悬在那里，源源不断地向黑色藤蔓输送着力量。
这就是诅咒的根源。
『就是现在，影。』
神子的声音，如同风暴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打碎它！』
影的意识体，悬浮在雕像之前。
她看着那座代表了自己数百年执念的雕像，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放弃它，就等于否定过去的自己。
『还在犹豫什么？』
神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你守护的“稻妻”，早已不是你姐姐希望看到的那个稻妻了！它被你的悔恨和偏执所污染，变成了禁锢你自己的牢笼！』
『不破，不立！』
『你想要守护的，是充满生机与变化的瞬间，而不是一潭死水的永恒！』
姐姐……
听到这个词，影的身体猛地一震。
是啊，真是为了守护与姐姐的约定，才创造了“永恒”。
但她所追求的永恒，却让稻妻停滞不前，甚至差点走向毁灭。
这真的是姐姐想看到的吗？
不。
绝对不是。
『我明白了。』
影的意识体，抬起了手。
没有薙草之稻光，也没有无想之一刀。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拳挥出。
用她最纯粹的意志，砸向了那座名为『稻妻』的雕像。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意识空间中响起。
巨大的雕像，从拳头接触的地方开始，裂痕飞速蔓延。
轰隆！
下一秒，整座雕像，彻底崩塌，化为漫天飞舞的紫色光点。
失去了锚点的黑色藤蔓，瞬间陷入了狂乱。
它们疯狂地扭动着，似乎想要寻找新的宿主。
天空中的“天钉”，也发出了刺耳的嗡鸣，降下更加强大的压迫感。
『别被它们影响！』
神子的声音及时响起。
『现在，想象我的样子！用你的意志，重塑你的“道”！』
想象神子的样子？
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是那只粉色的，毛茸茸的小狐狸，在樱花树下打盹。
是那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一脸不情愿地被自己拉着学习法术。
是那个风华绝代的鸣神大社宫司，巧笑嫣然地将一杯油豆腐塞到自己嘴里。
是她慵懒的笑容，是她狡黠的眼神，是她刻薄的话语，是她温暖的怀抱。
无数的画面，最终汇聚成一个形象。
就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挡下一切的，八重神子。
『就是这样……』
影喃喃自语。
那些崩散的紫色光点，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重新汇聚。
它们没有再塑造成威严的将军雕像，而是……
凝聚成了一棵参天的樱花树。
树干遒劲，华盖如云，每一片花瓣，都闪烁着纯粹的雷光。
树下，一只粉色的狐狸，正安心地蜷缩着，睡得香甜。
新的“道”，形成了。
它的名字，不再是『稻妻』。
而是——『神子』。
当这棵樱花树完全成型的一瞬间，整个意识空间，都为之一静。
那些狂乱的黑色藤蔓，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它们无法理解，一个神明的“道”，为何会是另一个生命体。
这种具体到极致的，充满了爱意与守护欲的意志，是它们这种由纯粹怨念构成的诅咒，完全无法侵蚀的领域。
它们开始枯萎，消散。
然而，天空中的“天钉”却不会就此罢休。
它似乎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叛逆”所激怒。
嗡——！
一道漆黑的光柱，从天钉的顶端，轰然射下，目标直指那棵刚刚成型的神樱树！
它要彻底摧毁这个新生的“道”！
也就在这一刻，外界。
一直闭着眼睛的八重神子，猛地睁开了双眼。
噗——！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神子！』
影的惊呼声响起。
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至极的力量，顺着她们之间的契约，疯狂地涌向神子。
“天钉”在攻击她的“道”的同时，也在攻击作为“道”之本体的神子！
釜底抽薪！
这是比之前更加恶毒的釜底抽薪！
『咳咳……』
神子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疯狂而得意的笑容。
『上钩了……影！』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声。
『就是现在！斩断它！』
看到神子受伤的瞬间，影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
愤怒。
无法抑制的愤怒，从她的神魂最深处，喷涌而出。
比天崩地裂更可怕，比山呼海啸更狂暴。
守护神子。
这是她刚刚立下的，新的“永恒”。
而现在，就在她立下誓言的下一秒，就有人，当着她的面，伤害了她誓言要守护的一切！
不可饶恕！
绝对，不可饶恕！
『你……们……找……死！』
一字一句，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影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那颗巨大的“天钉”。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雷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虚无。
她伸出了手。
没有召唤武器，也没有凝聚元素力。
但是，在她的手中，一柄由意志构成的，无形无质，却又锋利到足以斩断因果的刀，正在缓缓成型。
这才是『无想』的真意。
不是无念无想，而是一念生，万念绝。
当“守护神子”成为她唯一的念头时，其他的任何杂念，都将不复存在。
她的刀，也因此，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境界。
『无想……』
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挥下了手中的刀。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雷光。
只有一道细微的，仿佛空间被切开的裂痕，一闪而逝。
下一秒。
悬浮在鸣神岛上空，那颗让无数人感到绝望的“天钉”，从中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平滑的缝隙。
紧接着，构成它的所有物质，都开始分解，崩塌，化为最原始的尘埃，飘散在风中。
不只是物理上的毁灭。
更是概念上的抹除。
从这一刻起，这颗“天钉”所代表的一切因果，它与稻妻的联系，它与愚人众的联系，它与影的联系……
全都被这一刀，斩断了。
---
风，停了。
雷，息了。
笼罩在鸣神岛上空的乌云，开始缓缓散去，露出了久违的，清冷的月光。
那棵枯萎的神樱树，也停止了凋零，虽然依旧虚弱，但却不再散发着死气。
一切，都结束了。
八重神子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但她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及时地接住了她。
影解除了『万雷，归寂』的压制后，第一时间闪身来到神子身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感受着怀中人儿虚弱的呼吸，和那身被鲜血染红的巫女服，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神子那散发着樱花香气的粉色长发里，身体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看来……』
神子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调侃。
『我的新‘护身符’，比想象中……还好用。』
『别说话了。』
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她那么没用，如果不是她的意志那么不坚定，神子就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更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说什么傻话呢。』
神子轻笑一声，牵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本来就是……我的棋局。你……只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挣扎着，想要转过身来。
影连忙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能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面对着自己。
月光下，神子苍白的脸，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她看着影那双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的紫色眼眸，忽然笑了。
『不过……』
她伸出沾着血迹的手指，轻轻点在影的嘴唇上。
『以后，我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哦。』
『我的……雷电将军大人。』
影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怀里的狐狸，抱得更紧了。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就在这时，远方的天守阁，传来一阵骚动。
显然，这里的异象平息，让九条裟罗和幕府的军队，终于敢靠近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稻妻的各个岛屿，也因为“天钉”的消失，和影权能的剧烈波动，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影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原本被“天钉”压制住的，属于过去魔神残渣的躁动。
清籁岛的雷音权现，似乎变得更加狂暴。
八酝岛的祟神气息，也开始重新弥漫。
甚至连海只岛，那属于大蛇奥罗巴斯的气息，都有了一丝不稳定的迹象。
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神子显然也察觉到了。
她靠在影的怀里，轻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看来，拔掉钉子，只是把脓包挤破了……』
她抬头，看着影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里面的东西，流得到处都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