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山风刮过石台，吹得篝火忽明忽暗。谢昭宁坐在火堆旁，手指搭在琴匣上，没有打开。她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也没吃东西，只是默默跟着队伍爬上这陡坡，直到扎营时才停下。
她盯着跳动的火焰，脑子里却全是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巡粮使倒在岩壁下，背上插着箭，木牌上的字被血染红。她知道那不是意外。有人想断了西北的粮道，也想断了新政的路。而她和萧景珩离京城越远，那些人就越敢动手。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冰凉。
一碗热羹递到面前。她抬头，看见萧景珩站在旁边，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撑着膝盖蹲下来。他没穿铠甲，只披了件深色外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静。
“喝点。”他说。
谢昭宁迟疑了一下，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她低头吹了吹，小口喝了一口。汤很淡，只有些野菜和碎肉，可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都松了一些。
萧景珩没走，就坐在她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看着火，也不说话，像是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谢昭宁放下碗，声音很轻：“如果前面什么都没有呢？没有秘库，没有财宝，也没有能救百姓的东西。我们一路拼过来，最后只是一场空。你还愿意走这一程吗？”
萧景珩转头看她。火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点微光。
他笑了下，不是那种应付人的笑，也不是嘲讽谁的冷笑，就是很认真地笑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值不值。”他说，“你要去的地方，我就跟着。你信真相，我就陪你查到底。你不肯退，我也不会停。”
谢昭宁怔住。
“我不是为了什么功劳才站在这里。”他继续说，“十二岁上战场，我活下来不是因为我想当英雄。是因为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现在也一样。我不想看着你一个人扛所有事。”
谢昭宁喉咙发紧。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匣边缘。
“可你已经是镇北王了。”她说，“你有兵权，有地位，只要不出头，没人能动你。可跟我一起……你会变成众矢之的。皇后不会放过你，三皇子也不会。他们会说你结党营私，会说你图谋不轨。到最后，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萧景珩听完了，没急着回答。他解下腰间的剑，轻轻放在地上。那是玄冥剑，刀刃漆黑，从不离身。现在却被他随手搁在泥地上，像一把普通的铁器。
“你说对了。”他说，“我是有兵权，也有地位。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一个不用装疯卖傻也能并肩走路的人。”
谢昭宁心跳快了一拍。
“你就是那个人。”他说，“所以我不问值不值。你往前走，我就在你身后。你要查身世，我就护你安全。你要掀桌子，我就帮你把桌腿砸断。”
谢昭宁眼眶发热。她用力眨了眨眼，不想让情绪流出来。
“你不怕吗？”她低声问，“不怕将来有一天，因为你护着我，整个镇北军都被牵连？”
“怕。”他说，“但我更怕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到她。
“谢昭宁，你是活着的证明。”他说，“不是灾祸，不是麻烦，更不是累赘。你是那个能在朝堂上说出‘百姓无粮，天下必乱’的人。你是那个敢拿着玉符许诺九品官职的人。你是光。如果这世道黑得太久，那就让我陪你一起亮一次。”
谢昭宁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没哭出声，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抖。
萧景珩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得离她近了些，把披风的一角悄悄搭在她肩上。
两人就这样坐着，谁也没再开口。火堆烧得慢了，火星偶尔炸一下，飞向夜空。远处传来几声马嘶，营地里有人翻身，靴子碰到了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谢昭宁擦掉眼泪，抬起头。她看着萧景珩，声音稳了下来：“我不再想一个人扛了。”
萧景珩点头。“我知道。”
“我想赢。”她说，“不只是为了新政，也不只是为了找回我的过去。我想让那些以为我们可以被算计的人知道——我们不会退。”
“那就一起。”他说，“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一起。”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走到队伍中间，声音清亮：“大家都醒着吗？”
几个亲卫立刻坐直身体。
“我知道你们累了。”她说，“山路难走，夜里冷，心里也悬着。但我们不能停。巡粮使死了，新政受阻，京城有人等着我们倒下。可我们偏不。”
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珩。他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我们走这条路，不是为了抢财宝。”谢昭宁说，“是为了让边军有饷，让百姓有粮，让以后的孩子不用再饿着肚子讨饭。”
萧景珩接过话：“镇北军从不退缩。今日随谢姑娘同行，赴汤蹈火，我带头。”
“同往！”亲卫队长第一个喊出来。
“同往！”其他人纷纷应和。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岭间传得很远。
谢昭宁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萧景珩跟在她身后半步。她刚要抬脚上马，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是他的披风，又盖回来了。
她回头看他。
“天还没亮。”他说，“别冻着。”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马蹄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响。营地里的火堆还在烧，但已经没人围着了。所有人都整装待发，等待出发的命令。
谢昭宁握紧缰绳，望着前方雾蒙蒙的山路。
萧景珩骑马靠近，与她并肩。
“准备好了？”他问。
她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准备好了。”
队伍缓缓启动，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晨雾弥漫，遮住了来路，也看不清前路有多远。
但他们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