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指尖贴着断弦,轻轻一拨。那声音极轻,像露珠滑过叶尖,落在地上碎成几不可闻的响。她知道,外面有人在听。
帘子外的脚步停了很久。那个人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走开。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从一开始的警惕,慢慢变得迟缓,又忽然急促起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继续刮动断弦,节奏不变,还是《归舟引》开头那三音。这是她和养父之间的暗号,也是《心音谱》里最能唤醒人心记忆的一段旋律。她用这频率试探对方的情绪波动,就像探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每一次震动,都让她的指尖发麻,但她没有停下。
突然,她换了调子。指甲轻轻一勾,残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颤音,接着是一段江南小调《采莲谣》的片段。那是她在市井长大的声音,是街头卖花女哼过的歌,是无数流离失所的人藏在心底的回忆。
布帘掀开一道缝。
一只眼睛贴在外面,迅速扫了一圈帐内。年轻看守的脸露了出来,脸色发白,嘴唇微抖。他没说话,但也没有立刻合上帘子。
谢昭宁抬眼看他,目光平静。
“你不是自愿跟着他的。”她说,声音压得很低,“你的眼神里有恨。”
看守猛地后退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她没动,只是指尖又轻轻敲了一下断弦。这一次,她释放的是《心音谱》中关于“恐惧”与“压抑”的共振频率。这不是普通的琴音,而是能直击人心深处的波动。她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加快了,呼吸紊乱。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她继续说,“你也知道,他不会永远掌控你。只要你帮我离开,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前朝宝藏的地图线索,只传给可信之人。”
看守站着不动,但手指松开了刀柄。
谢昭宁看出他在挣扎。她等了几息,才缓缓开口:“而且……你母亲姓柳,右肩有蝶形胎记,死于鹰嘴峡屠村之夜,对不对?”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瞪大眼睛,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刀。他想后退,脚却像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昭宁看着他。“昨夜你梦呓时说了这些。我能听见人心的声音。现在,轮到你选择了。”
帐子里静得可怕。火盆里的炭偶尔裂开一声,惊得人一颤。看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白。他咬了咬牙,终于单膝跪地,声音沙哑:“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因为我不只是听你说的。”她说,“我是从你心里听到的。”
男人抬起头,眼里有光闪了一下。那是被遗忘很久的东西,叫希望。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
谢昭宁看了眼角落里的铜盆。“钥匙在你身上吗?”
他点头。
“先别拿出来。等我说开始。”
她慢慢挪到帐子边缘,背靠木柱。铁链哗啦作响,她故意放慢动作,让声音显得自然。看守退回帘外,站回原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时机到了。
她突然抬腿,踢向铜盆。金属撞地,发出巨大声响,在安静的营地里格外刺耳。
外面两名守卫立刻冲进来,刀已出鞘。
“怎么回事!”一人厉声喝道。
看守立刻上前一步,语气镇定:“囚犯乱动,碰倒了东西,没事。”
两名守卫皱眉环视帐内,目光扫过谢昭宁。她缩在阴影里,低着头,手腕上的铁链垂在地上。
就在这时,谢昭宁猛地抬脚踹向灯架。
油灯翻倒,火苗溅到帐角,布料瞬间烧了起来。浓烟腾起,火势迅速蔓延。
“着火了!”一名守卫惊叫,转身去取水桶。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看守出手。一掌劈在对方颈侧,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另一人察觉异样,刚要拔刀,看守已扑上去掐住他喉咙,用力一拧,那人抽搐两下,昏了过去。
“快!”看守冲谢昭宁伸出手。
她抓住他的手臂,借力站起来。铁链还在手上,但她顾不上了。看守从怀里掏出钥匙,迅速打开手铐。金属脱落的声音清脆而短暂。
两人弯腰冲出营帐。
外面已经有人发现火光,喊声四起。但他们没有走主道,而是贴着帐篷边缘快速穿行。看守熟悉地形,带着她绕过巡逻队,直奔西侧马厩。
身后传来警哨声。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士兵们从各个营帐跑出来,有人提水救火,有人持刀戒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两个身影正悄悄撤离。
谢昭宁脚步不稳,手腕因长时间束缚而麻木。但她没有停下。她知道,只要再撑一会儿,就能逃出去。
眼看马厩就在前方,看守低声说:“我们骑马走。”
谢昭宁刚要点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怒吼。
“拦住她!不准放走谢昭宁!”
是独孤漠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高台上,黑袍身影立在那里,手中机关琴正在拨动。琴音未起,但杀意已至。
“走!”看守推了她一把。
两人冲进马厩。草料堆旁拴着几匹战马。看守解开缰绳,将一匹黑马牵到她面前。
谢昭宁翻身上马,动作有些生涩。她太久没骑马了。看守也跃上另一匹,抽出马刀砍断连接马厩的绳索,制造更多混乱。
他们策马冲出后门。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焦土和血腥的气息。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点在黑暗中连成一片。
谢昭宁伏低身体,夹紧马腹。马蹄踏在干硬的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
看守紧跟在她右侧。他突然抽出刀,反手掷出。远处一名追兵惨叫倒地。
“还有五里就是荒谷!”他大声说,“进了林子我们就安全了!”
谢昭宁点头。她知道那片林子,小时候养父带她逃难时走过。地势复杂,易守难攻。
可就在这时,前方尘土扬起。
一队骑兵从斜坡上冲下来,手持长矛,堵住了去路。
看守猛拉缰绳,战马嘶鸣着停下。
谢昭宁的心沉了下去。
那些人穿着叛军服饰,显然是早有埋伏。
她握紧马鞍,准备拼死一搏。
可下一秒,看守突然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冲去。
“这边!”他喊,“我知道另一条路!”
谢昭宁来不及多想,立刻跟上。
两人在黑夜中疾驰,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火把的光像一条燃烧的蛇,紧紧咬在后面。
她的手掌磨破了,鲜血顺着缰绳流下。但她没有松手。
风在耳边呼啸。远处传来狼嚎。大地在马蹄下震动。
看守突然勒马,指着前方一处塌陷的沟壑:“跳过去!只有这一条路!”
谢昭宁盯着那道黑口。宽度至少两丈,下面是碎石和枯树。一旦失足,必死无疑。
她抬头看向看守。
他点点头:“相信我。”
她深吸一口气,双腿一夹。
战马长嘶,前蹄腾空,跃向对面。
就在马蹄即将落地的瞬间,地面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