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总部,戴隐办公室。
刘坤将那个烧焦的钱夹,和里面的两份文件,恭敬地放在了戴隐的办公桌上。
“老板,这是第六组的李强刚刚送来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说是他们的人,在处理城南码头的一起案子时,从一个死掉的日本浪人身上发现的。”
戴隐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钱夹上。
他没有立刻去碰,只是用雪茄夹,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然后,他抽出了里面的那份“嘉奖令”和“汇款单”。
办公室里,只有雪茄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嘶嘶”声。
戴隐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但刘坤跟了他这么多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戴老板那平静外表下,正在急剧攀升的兴奋。
许久。
戴隐将两份文件,放回桌上。
他抬起头,看着刘坤,那双总是显得有些阴沉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光芒。
“吴融……他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刘坤摇头,然后犹豫道,“老板,这证据会不会太巧了?”
戴隐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份嘉奖令,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纸张、印章、签名……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如果这是伪造的,那造假者的技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整个南京城,不超过三个。
戴隐放下文件,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巧吗?”他反问道,
“就算是吴融设的局,那又如何?钱玉堂本就该死,cc系也该敲打敲打了。吴融这小子,是在帮我们做事。”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至于他是不是在借刀杀人……无所谓。能用我这把刀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这份“烫手的山芋”,吴融处理得非常聪明。
他只负责“发现”,不负责“定性”。他把皮球,完美地踢给了自己。
戴隐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中统总部,杨立仁办公室的专线。
“让杨立仁来我这里一趟。立刻。”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半个小时后。
杨立仁阴着一张脸,走进了戴隐的办公室。
他以为戴隐又是来为昨天会议室的事情,敲打自己。
“戴老板,我正在处理公务,有什么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戴隐便将桌上那两份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
杨立仁狐疑地拿起文件。
当他的目光,扫过“嘉奖令”上的“钱玉堂”三个字,以及“汇款单”上那刺眼的“五千美金”时。
他的脸色在铁青与暗红之间变换。
但那双眼睛,却在迅速冷静下来。
太巧了。
黑帮火并,恰好死了个日本浪人。
浪人身上,恰好带着指向钱玉堂的证据。证据,恰好被吴融的人发现。
这条证据链,完美得不像真的。
但……
杨立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需要一个“真凶”。上海事件后,委员长对情报系统的信任跌至冰点。
如果再找不到替罪羊,他在中统的位置都会不保。
而钱玉堂,cc系的人,一直和他作对。此人贪婪成性,与日本人往来密切,就算不是这次的泄密者,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杨立仁睁开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意。
原来是他!
原来是钱玉堂这个混蛋!
这个一直和自己作对,仗着有cc系撑腰,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杂碎!
他竟然敢勾结日本人,出卖党国的情报!出卖他杨立仁的弟兄!
一瞬间,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所有的愤怒和羞辱,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戴老板,这证据……”他停顿了一秒,“我需要派人核实。”
“人证,物证,俱在。”戴隐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这个日本浪人的尸体,还在巡捕房的停尸间。钱玉堂的银行账户,只要去查,我相信,一定能查到这笔钱。”
“杨局长,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它不仅关系到你那些牺牲的弟兄,更关系到党国的脸面。委员长那边,需要一个交代。我们两家,也需要一个交代。”
戴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桶油,浇在杨立仁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我明白了。”杨立仁放下文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杀意。
“戴老板,多谢。”
他站起身,对着戴隐,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感谢戴隐为他找到了“真凶”,让他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然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的背影,带着一股决绝的、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煞气。
刘坤看着杨立仁离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老板,这证据……会不会是吴融故意给我们看的?”
“当然是。”戴隐淡淡道。
刘坤一愣:“那您还……”
“就算是吴融的局,那又如何?”戴隐重新靠回椅背,“钱玉堂该不该死?”
“该死。”
“cc系该不该敲打?”
“该敲打。”
“那不就结了。”戴隐弹了弹烟灰,“吴融这小子,借我的刀,杀了一个该杀的人,顺便帮我打了cc系一巴掌。我为什么要拒绝?”
刘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心中的不安却更重了。
吴融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不仅能算到杨立仁会暴怒,更能算到戴老板会将计就计。
这种掌控全局的能力,让人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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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统局总部,杨立仁的办公室。
“立刻派人去巡捕房,核实那个日本浪人的身份。”杨立仁对着电话沉声命令,
“我要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背景、以及与钱玉堂的所有往来记录。”
“另外,去花旗银行查钱玉堂的账户,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笔五千美金。”
“三井物产那边,派人盯紧,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异常举动。”
“还有……”杨立仁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冷,“去查城南码头的火并案,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谁开的第一枪,谁先死的,那个日本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电话那头传来手下的回应。
杨立仁挂断电话,点燃一支烟。
烟雾在眼前缭绕,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吴融这小子,太邪门了。
如果这是他设的局……
杨立仁深吸一口烟,眯起眼睛。
两个小时后。
“报告!”手下推门而入,“巡捕房确认,死者名叫小野次郎,日本特高课的外围线人,专门负责联络黑帮。”
“银行那边查到了,钱玉堂的账户三天前确实收到一笔五千美金的汇款,汇款方是三井物产上海分社。”
“三井物产方面,我们的人观察了一整天,没有发现异常。”
“火并案的细节我们也调查清楚了,青帮和洪门为了码头的地盘起了冲突,小野次郎当时恰好在场,被流弹击中……”
杨立仁听完,沉默了很久。
证据链,完美无缺。
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或者说,就算有破绽,也已经被完美掩盖了。
杨立仁掐灭烟头,缓缓站起身。
“传我的命令,立刻逮捕钱玉堂。”
“是!”
杨立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南京城的夜色。
吴融,如果这真是你的局,那我不得不承认,你赢了这一局。
但这笔账,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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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
一则消息,如同惊雷,在南京的上层圈子里炸开。
行政院参事钱玉堂,因涉嫌“通敌叛国”,被中统行动队,从家中直接带走。
据目击者称,钱玉堂被带走时,凄厉的惨叫声,传遍了整条街。
当天深夜。
中统的审讯室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钱玉堂浑身是血,被绑在铁椅子上。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杨立仁站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钱玉堂,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那些证据是假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钱玉堂嘶声吼道,“杨立仁,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陈氏兄弟的人,你动我,cc系不会放过你!”
“cc系?”杨立仁冷笑一声,“钱玉堂,你出卖党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配再提这两个字。”
“至于cc系……”他俯下身,凑近钱玉堂的耳边,声音冰冷得像从地狱里传来,“他们保不住你。”
钱玉堂的眼中,终于露出绝望。
第二天清晨。
中统方面公布“调查结果”:钱玉堂畏罪招供,承认收受日本人贿赂,出卖“上海锄奸行动”情报。随后在审讯室里“突发心脏病”,当场毙命。
一场即将席卷中统内部的血腥清洗,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戛然而止。
所有的罪责,都被钱玉堂一个人,扛了下去。
中统总部,杨立仁的办公室。
电话铃声急促响起。
“杨局长,陈氏兄弟来电,询问钱玉堂的事。”秘书的声音有些紧张。
杨立仁冷笑一声:“告诉他们,人证物证俱在,钱玉堂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他们若有异议,可以向委员长申诉。”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记住,是钱玉堂出卖了党国,出卖了我的弟兄。谁敢为他说话,就是与党国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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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室,第六组。
吴融站在窗前,听着李强汇报完最新的情况。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名单上的赵四海,安全了。
他用一个该死之人,换回了自己同志的命。
这笔交易,从理智上来说,很划算。
但吴融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钱玉堂被带走时的画面。
那个中年男人,应该也有家人吧?妻子?儿女?
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一切?
吴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
他不能有这种想法。
钱玉堂本就是日伪线人,死不足惜。他只是让一个该死的人,死得更有价值了一些。
但他知道,这种自我安慰,骗不了自己。
从决定栽赃钱玉堂的那一刻起,他的手上,就又多了一条人命。
也许未来还会有更多。
吴融睁开眼睛,目光重新变得冷峻。
乱世之中,他必须变得比敌人更冷酷,更无情。
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和他的同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