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报告，就是个笑话！”
杨立仁将一份文件重重摔在会议桌上，
发出沉闷的巨响。
红木长桌上，一排茶杯里的水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里是军统与中统的联合情报协调会。
名义上是为了整合资源、共同抗日，
实际上却是两个庞大特务机构互相角力、划分地盘的战场。
今天的主题，是复盘“阿斯特饭店遇袭事件”。
杨立仁的脸色阴沉，
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吴融。
“根据我局的调查，此次上海行动失败的根源在于情报泄露！
有内鬼，把我们的行动方案提前卖给了日本人！”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气。
扫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
杨立仁的目光重新落回吴融身上。
“而这份由侍从室第六组提交的所谓事件分析报告，
却通篇都在指责我方行动方案、，
甚至用上了这样的字眼！”
他的手指重重敲击着那份报告。
“吴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为内鬼开脱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吴融身上。
坐在长桌两侧的其他与会者，神色各异。
军统行动处的刘处长低头记着笔记，
笔尖却停在纸上一动不动。
中统调查科的王科长悄悄用余光观察着戴隐的表情，
手心已渗出汗水。
几个年轻的科员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被这场大佬间的交锋波及。
只有坐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陈恭澍，
军统情报处副处长，始终面无表情，
目光在吴融和杨立仁之间缓缓移动，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吴融靠在椅背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有去看杨立仁，
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
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杨局长，请注意你的措辞。”
他放下茶杯，终于抬起眼皮，
迎上杨立仁的目光。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伸手，将自己面前的另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这份是第六组根据事后现场勘查、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内部记录，
以及我们自己的情报来源，综合分析得出的结论。”
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第一，阿斯特饭店当晚的安保由日军海军陆战队和宪兵队特高课共同负责，
内外三层警戒，水泄不通。
在饭店门口引爆汽车炸弹，除了制造混乱、
炸死一些无辜平民和外国记者，
根本不可能伤到日军核心将领分毫。”
王科长的笔停在纸上，呼吸都放慢了。
“第二，行动时间。
你们选择在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动手，
那时所有宾客都在宴会厅内。
爆炸的冲击波最多只能震碎玻璃。
如果你们选择在晚宴开始前或结束后，
目标进出饭店时动手，成功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刘处长的手心渗出冷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吴融的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如刀，直刺杨立仁。
“你们的行动队在行动前一个小时，就已经被日军一个宪兵小队盯上了。
根据我们的情报，
盯上他们的正是特高课课长佐佐木真一的直属部下。”
“你们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一头撞进了别人张开的口袋里。
就算没有内鬼，这次行动也注定失败。”
吴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
狠狠砸在杨立仁的胸口。
这些细节，这些情报，他竟然一无所知！
他的情报网络被对方渗透成了筛子，
他却还在为自己的“雷霆计划”自鸣得意！
杨立仁沉默了三秒。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能听到那沉闷的敲击声，
像是一把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冷，冷得让人脊背发寒。
“吴组长，你的情报确实很详细。”
杨立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欣赏。
“详细到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计划？
甚至…早就在上海布下了眼线？”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
目光如刀，直刺吴融。
“一个刚从黄埔毕业不久的年轻人，
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如此精准的情报网络。
吴组长，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词——细作。”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吴融。
细作，通敌者，这是比内鬼更严重的指控。
吴融没有慌乱。
他重新靠回椅背，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杨局长的质疑很有道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请问杨局长一句——情报工作的核心是什么？”
杨立仁眯起眼睛。
吴融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是先知先觉。
是在敌人动手之前，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是在友军失败之前，就预判到失败的原因。”
“杨局长的行动队在上海潜伏了三个月，
却不知道自己被日军盯上。
这不是情报泄露的问题，而是基本功的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至于我的情报来源，这是侍从室第六组的内部机密。
如果杨局长有疑问，可以直接向委座请示。”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保密，
实际上却是在告诉所有人：
我是委座的人，不是你杨立仁能质疑的。
杨立仁的拳头在桌下紧紧攥起。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戴隐，
缓缓睁开了眼。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杨局长，你我都是为党国办事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
“上海的失败，确实需要有人负责。
但在找到真正的责任人之前，我们内部不宜自乱阵脚。”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最后落在杨立仁身上。
“至于吴组长提到的情报来源，这是侍从室第六组的内部机密。
杨局长若有疑问，可以直接向委座请示。”
这句话，表面上是和稀泥，
实际上却是在告诉所有人：
吴融，是委座的人，不是你杨立仁能动的。
杨立仁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杨立仁，党国元老陈公的门生，中统的创始人之一，
竟然在一个小小的联合会议上，
被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浙江来的泥腿子联手当众打脸！
杨立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好。既然戴老板都这么说了，
我杨某人也不便再多言。”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吴融。
“不过，吴组长，希望你记住一句话——”
“乱世用重典，妇人之仁只会误国。”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出了问题，
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杀意。
吴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他看都没看杨立仁一眼，
只是对着主座上的戴隐微微欠了欠身。
“戴老板，既然会议的主要内容已经讨论完毕，我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组长！”陈默和李强立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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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走廊里。
吴融走在前面，杨立仁快步追了上来。
“站住。”
吴融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杨立仁走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你以为戴隐能护你一辈子？小子，这个圈子，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我会盯着你。每一天，每一秒。只要你露出一点破绽——”
就在这时，李强和陈默从转角处走出，挡在了吴融身前。
两人的手，都按在了腰间。
走廊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吴融终于转过身，与杨立仁对视。
“杨局长，我等着。”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寒。
“不过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管好中统的情报网。毕竟，被日本人渗透成筛子的情报机构，是没资格指责别人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杨立仁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