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域城的老铜匠铺子总飘着股松香,不是熏香,是铜屑混着蜂蜡燃烧的味道。老铜匠的儿子小铜子蹲在炉前,手里捏着把小锤子,正给个铜炉雕花。炉身已经初具雏形,鼓腹,收颈,口沿卷着圈云纹,像只蓄满了光的月亮。
“爹,林大哥说要个能煮三域茶的炉子,这纹样得融着三地的巧思吧?”小铜子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沾着铜末,像落了层金粉。老铜匠正用锉刀打磨炉盖的纹路,闻言哼了声:“他倒会提要求。东陆的茶要温吞,北漠的茶要滚烫,南陆的茶要带着水汽,一个炉子哪能伺候周全?”
话虽这么说,他却从工具箱里翻出块青绿色的孔雀石,用錾子细细凿成碎屑:“东陆的青瓷茶盏怕烫,炉底得铺层隔热的云母片;北漠喝砖茶要持续旺火,炉芯得用耐烧的风磨铜;南陆煮茶爱加花果,炉侧得开个小抽屉放香料——你林大哥要的不是炉子,是个‘合’字。”
小铜子摸着炉身上刚錾好的半朵云,突然拍手:“我知道了!东陆的云纹要柔,像水墨画里的;北漠的云要劲,带着棱角;南陆的云要润,边缘得圆滚滚的!”他拿起刻刀,在云纹衔接处加了道金线,“这样就像三条河汇在一起了!”
老铜匠眯眼瞅了瞅,没说话,却把手里的孔雀石碎屑往熔铜的坩埚里撒了点。青绿色的碎屑遇热化开,在铜水里漾开层淡淡的碧色,像把东陆的春水揉进了铜里。
傍晚时,林野来了。他刚从北漠商队那里回来,怀里揣着块雪松香,说是牧民送的,煮茶时丢进炉子里,能添点松针的清苦。“小铜子,炉子咋样了?”他往炉前凑了凑,看见那圈三色云纹时,指尖在上面轻轻划了圈,“这云纹会跑啊?东陆的云往南陆飘,北漠的云追着东陆的跑……”
“林大哥你看!”小铜子献宝似的掀开炉盖,里面竟藏着层细密的网格,“爹说这是‘分火格’,东陆的茶用小火,就关北漠那边的火门;北漠要煮奶茶,就开最大的火口;南陆煮果茶,三个火门都开一半,烟火气混着果香,绝了!”
老铜匠把打磨好的炉脚装上,又往炉底嵌了块南陆的珊瑚玉:“这玉导热慢,放桌上不烫。”他敲了敲炉身,“听听这声儿,脆生生的,三域的料凑在一块儿,就该这么响。”
林野掏出怀里的雪松香,掰了一小块放进炉底的香料格里。小铜子划着火柴点了火,松香遇热蒸腾起来,混着孔雀石熔出的碧色光晕,把云纹照得透亮。“煮壶茶试试?”林野从包里摸出茶叶——东陆的龙井,北漠的砖茶,南陆的洛神花,摆了满满一桌面。
先煮北漠的砖茶。林野关上另外两个火门,只留北漠云纹下的火口。火焰“腾”地窜起,舔着炉胆,砖茶在滚水里翻腾,很快煮出琥珀色的茶汤。小铜子咂咂嘴:“这味够劲!像北漠的风,刮得喉咙有点疼,却暖得透彻。”
接着煮东陆的龙井。林野调小火,让火焰只在东陆云纹下微微跳动。水汽氤氲里,茶香慢悠悠地冒出来,清得像晨露。老铜匠抿了口,眯眼道:“这火侯,能泡出茶毫来,东陆的讲究就在这儿,急不得。”
最后试南陆的洛神花。三个火门都开了些,火焰忽明忽暗,像南陆的潮汐。茶汤渐渐染成绛红色,酸香混着烟火气漫开来。林野舀了勺,递给药铜匠:“带点酸,带点甜,还有点炉子里的烟火,像不像南陆的市集?”
老铜匠没接,却指着炉身:“你看那云纹,被火一烤,东陆的云边上泛了点北漠的金,北漠的云尾沾了点南陆的红,南陆的云底又透了点东陆的青……”
林野低头看去,果然,高温让三色云纹晕在了一起,像幅活过来的画。他突然想起上午在市集看到的情景:东陆的书生和北漠的牧民蹲在一块儿啃西瓜,南陆的船娘给他们递纸巾;卖糖画的老头用三域的糖料混着熬,画出的龙身上,东陆的鳞、北漠的角、南陆的须,一样不缺。
“这炉子,就叫‘合炉’吧。”林野把三种茶汤兑在一个壶里,晃了晃,茶汤竟成了温柔的琥珀色,“你看,混着喝也挺好。”
小铜子抢过壶,给自己倒了杯,咂嘴道:“又有龙井的清,又有砖茶的厚,还有洛神花的甜……像咱们合域城的日子,吵吵闹闹,却越混越有滋味。”
炉子里的雪松香还在飘,把夜色染得又暖又软。林野看着那圈交融的云纹,突然觉得,所谓“合域”,从来不是把三域的东西硬生生粘在一起,而是让东陆的柔、北漠的烈、南陆的甜,在同一个炉子里,煮出独一份的香。
老铜匠收拾茶具时,发现炉底的珊瑚玉上,竟映着三朵云的影子,随着火光轻轻晃,像在跳一支没名字的舞。他笑了笑,把这发现藏在心里——有些东西,不用多说,烧在铜里,煮在茶里,日子长了,自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