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出半里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灼。
几匹快马冲破夜色，疾驰而至，蹄声踏碎了满地的月光。为首一人正是越恒的暗卫清羽，她一勒缰绳，骏马扬蹄嘶鸣。不待马匹完全停稳，清羽已飞身下马，带起一阵疾风，几步便冲到越恒的马前。
当她看清越恒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肩头那片被暗红浸透的衣料时，那张惯常冰封的脸上瞬间裂开一道惊惶的缝隙。
“主子！”清羽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自责，单膝重重跪地：“属下来迟，罪该万死！”她身后的几名护卫也齐齐刷刷下马跪倒，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马背上的越恒微微抬眼，摆了摆手，失血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但语气依旧平静：“无妨，一点小伤，修养几日便好。”
清羽立刻起身，顾不上虚礼，伸手小心地扶住越恒的手臂，协助他下马。越恒将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脚步虚浮，落地时伤口被牵扯，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骆九迟早已停下脚步，静立一旁。他背着谢绯衣，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臂膀不自觉地将背上的人护得更紧了些。
清羽迅速检查越恒的伤势，眼神凝重，立刻从怀中取出上好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进行紧急包扎。她的手法专业利落，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处理完毕，她与另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将越恒扶上他们带来的另一匹坐骑。
坐稳后，越恒缓了几口气，似乎恢复了一丝精神。他垂眸看向清羽，声音低沉：“清剑呢？”
清羽恭敬地答道：“回主子，他将西街那些刺客尽数解决后，便传信给属下。属下赶到时他受了些伤，便让他先回王府等消息。”
“嗯。”越恒平淡的应了一声，目光这才转向他背上的骆九迟和谢绯衣，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弧度，“表弟，本王的人到了，先行一步，你……也不必再负重前行了。”最后那句话，尾音轻轻扬起，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绯衣。
越恒伏在骆九迟宽厚的背上，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心里不由叹气。这越恒，明明伤得快站不稳了，还不忘给骆九迟添堵。
她抬起头，迎上越恒的目光，语气真诚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今日多谢王爷舍身相救，此恩必当铭记。”
越恒微微颔首，还未开口，骆九迟冷硬的声音便插了进来：“第一拨乌合之众冲着绯衣来的，但后来的，可是招招冲着王爷您的要害。这次虽然你救了她，但她也因你卷入险境，差点丢了性命。我们，算扯平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冷笑，“看来王爷树敌颇多，日后出门，还是小心为上。”
闻言，越恒沉默了一瞬，随即低低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口，让他脸白了几分，眼神却锐利如刀：“多谢表弟提醒。你也一样，把人护紧些，下次……未必还有这般好运，恰好遇上本王。”
他这话意味深长，后面的刺客是冲着他来的，他心知肚明。前面那些不过是幌子，真正的刺客杀招凌厉狠辣，尤其是最后那个黑衣人，武功极高，若非轻敌小看了谢绯衣……想到此，他目光再次掠过那张艳丽的脸庞。
骆九迟又一次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面露不悦，稍稍站直了身体，截断了这炽热的目光，“我的人，自会护得周全，不劳王爷费心。”他语气硬邦邦地顶了回去，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他确实自责，没有保护好她，还让越恒有了可乘之机……救了她。
“告辞。”越恒不再多言，对清羽递去一个眼神。清羽会意，翻身上马，贴紧护卫。一行人调转马头，马蹄声沉稳而迅速，很快消失在来时的方向，只留下淡淡的尘土气息融在夜风里。
周遭重归寂静，月光似乎比刚才更冷清了几分。
骆九迟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谢绯衣放下，扶她站好。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紧紧包裹着她的手，目光深沉地望着越恒消失的黑暗处，眉头微蹙。
“走吧，”谢绯衣轻声说，晃了晃与他交握的手，“再站下去，天都要亮了。”
骆九迟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月光下，她的眼睛清亮，仿佛能看透一切。心中的烦躁竟奇异地平息了些。他握紧她的手，沉声道：“好，我们回家。”
今夜之事，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已起，暗流涌动。但此刻，他只想带着身边这个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
翌日，谢绯衣刚用罢早膳，正抱着毛茸茸的小十在院中玩耍，小家伙温顺地蜷在她膝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素白身影径自走了进来，步履从容得仿佛进的是自家书房。
谢绯衣闻声抬头，见是骆九迟，不由得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玩笑般的嗔怪：“骆世子如今进我这小院，倒是比回自己府上还自在。青天白日的，连通报都省了，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骆九迟脚步未停，径直走到石桌对面拂衣坐下，顺手取过倒扣的青瓷杯，自斟了半盏微凉的茶。日光透过竹叶在他侧脸投下斑驳光影，衬得那素日冷峻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他抬眸看她，目光掠过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和随意绾起的青丝，唇角微扬：“名声？我们何时有过这种东西？”他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况且，你这院子，我翻墙进来的次数还少么？今日走门，已是给足面子。”
谢绯衣被他这番歪理气笑了，伸手轻戳小十的脑门，嗔道：“听见没？这人如今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玩笑归玩笑，见他放下茶盏时指尖微顿，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便知他此来必有事。
果然，骆九迟沉吟了片刻，声音沉了下来：“烟雨楼传来消息。昨晚第一拨刺客，是佳瑶县主的手笔。”
谢绯衣抚弄小十的手微微一顿。佳瑶县主——那个因被她当众驳了面子，又被骆九迟暗中教训划伤了脸的骄纵贵女。这是把新仇旧恨都算在她头上了。
“她认定是我指使人毁了她的容貌，所以想要我的命？”谢绯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这无妄之灾，来得真是既荒谬又狠毒。
“她动你，便是动我。”骆九迟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周身泛起一股寒意，“既然她要自寻死路，我便成全她。”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谢绯衣沉默地挠着小十的下巴，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她来自现代，骨子里并不崇尚以暴制暴，但她清楚，在这个皇权至上、律法未必能及角落的时代，对佳瑶这种心狠手辣且有权有势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放纵她，就等于在自己身边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她不是圣母，无法对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生出怜悯。
“她确实……狠毒至极。”谢绯衣最终轻声说道，这话里没有阻拦，只有对事实的陈述和对潜在威胁的认知。
骆九迟深深看了她一眼，读懂了她未说出口的默许。他站起身，素白袍角在晨风中拂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今日之后，京城不会再有佳瑶县主此人。”他语气平淡如叙常事，转身要走。
“骆九迟。”谢绯衣忽然唤住他，将小十轻轻放下，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已十分平整的衣襟，抬头望着他深潭般的眼眸：“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却轻柔，“嗯。”简短回应，那道白衣身影已消失在竹影摇曳的院门外。